第115章 “被人們供奉在神龕裡,掛在牆壁上的那個才是烏特特勤。而你眼前這個人——他既有七情六慾,也會生老病死,本來是絕不可能做回烏特特勤的。”
“事情太多。”
洛北揉了揉太陽xue, 站起身,走到窗邊開了窗。上元節的燈火和歡慶的樂舞聲就一起飄進了屋內。
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指著滿桌的賬本道:“我正在和吳判官算這次的賬目。”
張孝嵩知他辛苦, 想要幫他分擔些, 硬著頭皮拿起一本賬本瞄了瞄,立刻被那些繁複的賬目晃了個眼前發暈。他把賬本倒扣在桌上,再也不想看了:
“阿史那匍俱的那筆輜重呢?那筆錢我可是一個字都沒有上報朝廷,都留給了你自由支配。那筆錢當能填補些吧?”
“我此次徵發胡祿屋部和處月部的兵馬,為的就是節省開支。打仗和安撫傷亡的錢, 能用阿史那匍俱的輜重填補。可如今這一萬人馬駐紮在碎葉城郊,每一天都是要花錢的。要不是吳判官和伷先情願毀家紓難,我這個將軍早就撐不住了。”
他這話說得可憐, 引得一邊的吳鈎忍不住輕笑起來。裴伷先富甲一方,他吳鈎的家財也沒有那麼容易就能敗完。他生怕張孝嵩再看賬本,讓洛北這番半真半假的話露餡:
“張禦史, 公子的性子你也知道, 他心裡記掛著娑葛未平,靜不下心,算賬也算不清楚,張禦史不妨把他拉出去走一走。等你們回來, 我這兒的賬目也就明白了。”
“這倒是深得我意。”張孝嵩哈哈一笑,拉起洛北就走了出去。
碎葉城中花燈未滅, 人潮湧動。他們同登上碎葉城頭,望著“唐”字大旗在暗夜中迎風飄揚,站在旗下的守城士兵, 身上鐵甲上染上了一點寒霜,依舊傲然立在那裡, 像一株株青松。
“娑葛那裡的情況究竟如何?”張孝嵩問。
洛北從錦袍的窄袖中抽出一封軍報,遞了過去:“喏,之前你在養傷,我沒敢打擾你,你自己看吧。”
張孝嵩凝眉讀起戰報:周以悌自以為大軍在握,可以一舉定西域,連北庭都護阿史那獻將軍的兵都不願意等,就向突騎施的主力攻去,結果被娑葛設伏,萬餘兵馬毀於一旦,他自己孤騎逃去了庭州。
“這……”張孝嵩拿著軍報敲了敲手掌:“此戰後娑葛必然信心大增,接下來的仗怕是不好打啊……”
“也不難打,我們在西,北庭都護阿史那獻將軍在東。就像一個鉗子的兩邊,左右配合,開合自如。只要娑葛想要收複失地,回到他的牙帳來,一露頭,就會被我們夾住。”
洛北頓一頓,目光望著遠處一片蒼茫的荒原和奔湧的碎葉川:
“只是這一仗,我的兵馬無論如何不能再打主力了。”
張孝嵩忍不住笑了:“我就說,以你洛將軍的本事,一個小小的娑葛絕不在你的眼中,又何至於讓你心神不寧。原來症結在這兒!你是擔憂朝廷的想法?”
朝廷的其他路兵馬一敗再敗,唯有洛北一個人帶著自己的私人武裝打了勝仗。為了逃避戰後追責,武三思、宗楚客那些人恐怕會變本加厲地在皇帝面前顛倒黑白……
這些人的下作程度,洛北是親身體驗過的。若他身在朝中,還可以和他們鬥上一鬥,奈何碎葉城離長安路途遙遠,他如今是一點力也使不上。
“洛將軍,我有個建議。”張孝嵩道,“如今娑葛退縮撥換城中,西域商路已通,風雪一停,你就把蘇祿、遮弩、康孝哲還有同俄特勤這些人,都交給哥舒將軍帶回長安。”
哥舒亶現在是禁軍將領,與皇帝親近的機會多,由他回長安獻俘,更能把故事說圓。
洛北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仗還沒打完,就給長安獻俘,太急切了。萬一娑葛出兵截留了其中的一兩人……後果不堪設想。”
“哎,洛將軍,你長於謀略,總不能連兵不厭詐也忘了。人去不去又有什麼要緊?只要有這個訊息出去就行。”
張孝嵩難得勝他一籌,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你呈給朝廷的捷報我看過,文字寫得太簡單了。我重新起一份奏疏,替你請功,也替將士們請功。在奏疏中,我會順便說一說獻俘的事情。至於俘虜什麼時候能到長安……雪天路遠,也不是我們能做主的。”
洛北輕輕一笑,玩笑道:“孝嵩,你這個朝廷派來的監軍禦史怎麼幫我遮掩起首尾來了?”
“說不上是幫忙,朝廷的監軍禦史除了監督邊將外,也應當將戰爭勝負據實報告給朝廷。我只是盡我的職責。”
張孝嵩擺了擺手:
“可惜,我人微言輕,在朝中算不上什麼力量。真的要扭轉乾坤,還得看魏相公、褚郡君他們……倒是有一件事情,看在我替你想法子的份上,還想請你據實相告。”
洛北早知他有一肚子問題,一聽此話,便頷首道:“孝嵩,你我相交多年,你就是不替我想法子,我也會據實相告的。”
張孝嵩點了點頭,又沉默下來,似乎在遣詞造句。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城牆盡頭,遠處高高的天山上,一輪銀白的月亮正在升起。
“烏特特勤,是個什麼樣的人?”
洛北不料張孝嵩字斟句酌,問出來的會是這樣一句話,他沉默片刻,才輕輕地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