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如何?放逐闕特勤?還是殺了他?默矩呢?也一起殺了?”
阿史那匍俱訕訕地低下頭,不敢和自己的父親爭辯。
“你當現在還是當年的情況嗎?如今闕特勤正帶著兩萬兵馬在東邊平定契丹叛亂,仗仗都是大勝仗。動了他,契丹怎麼辦?年前才被平定的拔汗那人會不會借機舉事?為了多年前的陳年舊事,我會讓汗國天下大亂?他們兄弟如今可握著汗國三分之一的兵馬!”
阿史那匍俱簡直有些心灰意冷了:“父汗,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務之急,是你要養好傷。”默啜站起身。
突厥人是崇尚勝者的民族,這些部族領袖和汗國重臣們,絕不可能接受阿史那匍俱作為敗軍之將登上汗位。
“等到闕特勤班師回到牙帳,我會把他封去西邊對付烏特。你到東邊去統治那些契丹人!多用用腦子,少開些宴會!把他們的兵馬收到你身邊來!”
阿史那匍俱諾諾地應了。默啜望著他,簡直氣不打一出來,此刻醫官和副官一道入帳覲見,打算為阿史那匍俱診治。
默啜不想留在帳中向重傷的兒子發脾氣,幹脆一掀簾帳,走到外間去了。
一片白茫茫的于都斤山下,帳篷聚集的河谷平原之地,處處都是祭奠死者的火堆,青煙嫋嫋,飄到空中,為這個冬日添了幾抹肅殺之氣。
默啜在一片煙霧繚繞中閉上了眼,似乎又看到多年前在牙帳中的那個琥珀色眼眸的英俊少年——
拒婚武氏、分封子侄、東定契丹、西拒吐蕃……真難想象,這些高瞻遠矚的謀劃,竟都出自一個剛從長安流亡草原的少年之手。
至於刺殺阿史德元珍那樣的血色往事就更不用說了……那是鮮血和生死締造出來的信任。因此他從不懷疑烏特特勤的忠誠。
默啜睜開眼,惆悵地嘆了口氣:
阿史那烏特,他曾經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屬,現在是突厥汗國最可怕的敵人。
“大汗。”
但突厥大汗的失態只是一瞬間,在醫官和副官替阿史那匍俱看完病,出了牙帳來請這位大汗示下的時候,默啜就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他回到牙帳之中,傳令書記官,命他記下他在知曉這諸多噩耗之後的第一個命令:
“以黃金萬兩,懸賞唐將洛北的項上人頭。”
當洛北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他已經在碎葉城的安西衙署之中了。
緊趕慢趕,他終於率軍趕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到了碎葉城。
自九月便開始連續徵戰,一個冬天不停不休的將士們終於可以回到營帳,安心休息,吃一碗熱騰滾燙的元宵,帶著自己分到的、從突厥人那裡繳獲的金銀財寶,過一個春節的尾巴。
琪琪格和莫潘是頭一回到如此繁華的大城中過節,一時間樂得眼都看花了。他們不敢打擾洛北,便纏著張孝嵩帶他們出去玩。
張孝嵩身上還帶著傷,但架不住琪琪格和莫潘三番五次的拜訪和央求,只得帶著他們走街串巷看了碎葉城的元宵花燈節,結果一不小心,眾人竟在人群之中擠散了。
張孝嵩不得已順著人流到處亂走,終於走到一片清淨地帶,他抬頭一望,只見朱漆大門上掛著“安西都護府”的牌匾。
他竟是走到安西都護府在碎葉城的衙署來了。
左右無事,張孝嵩幹脆邁進衙署中四處逛逛,誰料走到內堂的時候,他被兩個士兵攔住了去路:“請通報姓名。”
“洛將軍在衙署中?”張孝嵩不得不佩服洛北了,大戰過後,新春之時,他洛北不在碎葉城中與民同慶,跑到這兒來勤勞公事來了——他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
“是。”護衛低聲應答。
“那就通報一聲,說禦史張孝嵩前來求見。”
“既然是張禦史,將軍說了,您來拜訪的話,直接進去就好,張禦史,請。”
張孝嵩半信半疑地跨入內堂的門檻,一路向洛北平素處理公務的那間書齋走去,洛北正在低聲與人商議什麼:
“傷亡將士的撫恤……”
“西域各部的安撫……”
張孝嵩敲了敲門框,在書齋中商議戰後諸多事務的吳鈎和洛北才停下來。洛北抬起頭,俊朗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孝嵩,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張孝嵩無奈地嘆了口氣,認命似的坐到了他的在書桌邊:“洛將軍,元宵佳節,你就打算和公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