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好不好。”洛北搖了搖頭,“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受祖父元慶的謀反案牽連,被流放去了崖州。我則出逃突厥……一人天南,一人地北,就這樣,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現在重新見面,同朝為官,我沒想好該怎麼和他相處。”
哥舒亶知道他們父子之間情況複雜,也不多問,只將兩封信,各自收到懷裡:“不過……現在我不擔心自己會白跑一趟了。我稍作準備,這就出發,我們計舒河口見!”
“好,一言為定。”
兩人並騎出了胡楊林,月亮已高高地掛在了山上。于闐城外一片寂靜,只有一個少年騎著一匹快馬,向他們奔來。
“翰兒?”哥舒亶認出這個小小少年正是自己的堂弟,也就是哥舒道元和于闐公主的兒子哥舒翰,“你來這裡幹什麼?”
哥舒翰勒住馬兒,揮了揮馬鞭,以字正腔圓的漢話回答他:“亶哥,出事了。軍營裡出了亂子,太子表哥說,叫你快把洛將軍找到,除了他之外,沒人定得住這局勢!”
洛北臉上神情一變,暗罵了一句:“糟了!”立刻揚鞭向著軍營駐地而去,丟下哥舒家的兄弟倆慢慢地走。
哥舒翰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亶哥,你們當兵的人,都是這樣威風嗎?我長大了,也要來從軍!”
“好啊,等你長大了,我就替你求個軍職,帶你一道出去打仗。”哥舒亶把他抱到自己的馬背上,揉了揉他的腦袋,笑笑地回答他。
“那……成為洛將軍這樣的將軍,需要多久?”
“這我可說不好,等你有空,去問他吧。走吧,翰兒,咱們回宮睡覺去咯!”哥舒亶啞然失笑,只在策馬小步疾行,向于闐王宮而去。
……
“洛將軍!”
軍營中點著數盞牛油大燈,照得中軍大帳內外有如白晝。高仙芝鐵青著臉坐在一側,郭知運立在下首,巴彥坐在一邊,帳外群情激憤,士兵們的呼吸聲、低語聲和偶爾的金屬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緊張而壓抑的背景音,壓得帳中眾人誰都不敢說話。
阿拔思在營門外不住地張望,遠看著一騎遠遠而來,他才又驚又喜地喊了一聲:“公子來了!”
等待已久計程車兵們正如開了鍋的水,一下子沸騰了起來。沒等洛北在地上站穩,已有無數人圍到他面前。
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帶自己去打仗,有人問他為什麼打算不辭而別,有人問他為什麼把自己的親兵都調走,甚至還有人問他是不是“高仙芝那個高麗奴才給了你氣受?”……千百條聲音夾雜在一起,彙整合同樣的意願:“洛將軍,帶我去打仗,別走,別走!”
洛北望著一雙雙迫切的,渴望的眼睛,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世間並沒有人真正喜歡戰爭,這些人今夜圍聚在這裡,還是因為恐懼——恐懼大廈將傾,恐懼敵軍將至,恐懼一切即將要發生,但現在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又什麼都做不了。
“我不會走。”洛北高聲宣佈,“時至今日,我還是朝廷的安西都護府司馬兼于闐鎮守使,就是各位的上司——”
“但高副使說,不要我們去打仗了,真的嗎?”有個人在人群中問。
洛北望過去,這是一張最普通不過的漢人面容,便是洛北一向以記性極佳著稱,也記不住他的面容。這個人出生在家鄉的田壟之間,和家人夥伴在田間騎馬打鬧著長大,朝廷一紙文書,他便到這千裡之外的于闐來了……他渴望活著回去,抱一抱家中長大後還未見過面的小女兒,他也不能就這樣一無所有的回去,否則家中的日子會越發艱難。
“這是真的。”洛北朗聲答他,也像是在答所有人,“軍情有變,敵人不久就會到達安西首府,龜茲王城。我只要精銳騎兵,橫穿大漠,馳援安西都護府——步兵須得留守于闐,以備吐蕃入侵。”
“但我想去!”有個年輕的聲音高喊,“我願意追隨洛將軍去打仗!”他說著從人群中站出來,那是張未脫去青澀青年面龐,說這句話時,血氣漲紅了臉。
“是嗎?”洛北笑了,“你告訴我,為什麼想要追隨我打仗?”
“男兒行此一遭,理應建功立業,揚名塞外,便是為國捐軀,馬革裹屍,也好過白頭活在人間!”
“既然有此赴死之心,你可以和我同去。”洛北道,“你可以去你的營頭那裡登記名字,兩日之後,隨我一道出發。“
“是!”青年人高聲吶喊一聲,退了下去。更多的人圍了上來:“將軍,我也要去……”“我也甘願為大唐效死!”
洛北望著他們迫切模樣,一股潛藏多年的血氣也從心底上湧——縱然朝局變換,縱然陰謀疊出,縱然人各有立場,這股浩然的英雄氣,依舊長存世間,不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