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朕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樣樣事情都要和朕作對?”
突騎施被招撫的訊息傳回長安時,神龍二年已經悄然在冬雪中走到了盡頭。人人忙著過年事宜的宮廷之中,這個訊息好像在水面上丟下了一枚石子,立刻激起一陣激動的漣漪。
顛沛流離半生,終於重掌大權的皇帝李顯被這訊息帶入了一片飄飄然的狀態中,他登基兩年以來,與吐蕃會盟,擊潰突厥入侵,如今又招撫了西域桀驁不馴的突騎施部族——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勝利?
武三思和他新近提拔上來的宰相宗楚客嗅覺最靈,立刻策動一批官員上表,贊頌李顯威服四海,萬邦歸服,功績之盛甚至超過了祖父太宗皇帝。
“真是荒唐。”白雪掩映,綠樹成蔭的東宮之中,李重俊和裴伷先討論他的父皇,“他怎麼敢與太宗皇帝相比?太宗皇帝少年從軍,持三尺劍平定天下。他日日宴飲,沉醉於長安的醇酒美人之中,也敢說自己能與太宗皇帝相比嗎?”
裴伷先在一邊暗自苦笑,從他的角度來看,比起太宗李世民,皇帝李顯更像是他自己的父親高宗李治。他表面溫懦,內心卻諳熟權術。他依靠韋皇後,便是對自己父母相處模式的拙劣效仿。
但這話不該由臣子來說,更不應該由兒子來說。
“殿下。”裴伷先平靜地打斷了李重俊的話,“此非子論父之道,您還是不要再提起了。”
“又是這樣,你又是這樣。”李重俊深深地嘆了口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這樣憋屈的日子還要過多久?難道我就這樣在家裡閉門謝客,直到武三思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為止?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孫,我絕不這樣坐以待斃!”
裴伷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五王貶斥出京,李重俊的日子也一日難過一日。武三思不斷地把武家人派到東宮擔任太子的屬官,名為屬官,實為監視。安樂公主仗著父母的寵愛,甚至數次要求李顯立“皇太女”。她與李重俊會面時,既不叫他兄長,也不叫他太子——而是輕蔑地稱呼他為“老奴”。
李重俊咬了咬牙,發狠道:“倘若把我逼急了,我就帶兵殺入宮禁,把這些小人都殺個幹淨!”
“殿下!”饒是裴伷先自信東宮在他羽翼之下是水潑不進的一片淨土,聽到他這樣的話也不禁嚇了一跳,“我知道殿下心中困苦,魏相公已經向聖上請旨,準許您召集博學文士,為朝廷編書。這是一件大事,殿下不妨在此事上多用心。”
李重俊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此刻也只得轉了話頭:“我答應你就是了。唉,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到什麼時候才算盡頭。洛北呢?他什麼時候回來?”
裴伷先搖了搖頭:“難,魏元忠魏相公雖然位高權重,但如今已經調任中書省。洛冼馬雖然才能出眾,但並不精於文采,故而不適宜在中書省任職。”
李重俊知道他說的沒錯,也知道他在藉此指點自己參政的本領:“不錯,洛北熟知邊事,更適合兵部。但如今的兵部尚書宗楚客可是武三思的人,他絕不願意讓別人進入兵部掣自己的肘。”
“這也正是我為什麼非要殿下忍下一時之氣的緣故。”裴伷先輕聲道:“如今殿下年輕,在朝中並無人手。洛公子又遠在塞外西域。您手上沒有牌和這些人對抗。魏相公提出的編書之事,就是想要為殿下積攢些實力。”
“當年太宗皇帝在秦王府時有崇文館,武皇執政之前,也有一批擁護她的北門學士——殿下,孰輕孰重,您自己要有個分辨。”
李重俊輕輕嘆了口氣,凝神思考此事去了。但他還沒有思考出什麼,外頭就吵嚷起來。宮中的宦官前來傳皇帝的口諭,說明日要在朝堂上舉行宮市,請太子在東宮中挑選些物品供售賣之用。
朝堂上舉行宮市,這可是亙古未有的奇事。但聖意如此,李重俊也沒有違抗的餘地,他挑了幾件精巧的小玩意兒,交給宦官帶進了宮中。
第二日的朝會一開,滿朝文武都傻了眼。以往端正肅穆的宮殿之中,擺滿了各色地攤,吃穿用度,樣樣皆有。宮人們扮成的小攤販賣力地吆喝起來,直把個朝堂變成了個大集市。
“這是做什麼?”剛剛回京不久的新任吏部侍郎兼諫議大夫宋璟目瞪口呆,他手持笏板,望著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李顯,“陛下這是何意?”
李顯沒有理會簾後韋皇後的阻攔,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宋相公,你沒看出來嗎?朕這些天,把你們上的奏章都看了。這些奏章中有用的東西不多,涉及百姓生活的更少,讀著非常膩煩。朕要整頓整頓朝中的言之無物的風氣。要你們這些大臣們也體會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宋璟簡直要被他氣樂了:“陛下厭惡朝中奏疏言之無物的風氣,可以讓吏部和禦史臺牽頭來整頓朝綱,規範大臣們的言行。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理應如此。但您不應該在大朝會上突然變朝堂為集市,更不應該以此來戲弄大臣。”
李顯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去:“宋相公,朕是皇帝,不是你是皇帝!朕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樣樣事情都要和朕作對?”
宋璟凜然道:“微臣是吏部侍郎兼諫議大夫,為朝廷的事情建言獻策是微臣的職責!太後在時是這樣,陛下在時也是這樣!微臣但知盡自己的職責,不知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