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碎葉城外,風雪之中的談判
一別多年,郭元振還是同當年在涼州時那般詼諧。洛北見他笑得肆意,緊繃的神情也稍有緩解。他把思路從政事上拋開,主動提起了另外一樁婚事:
“說到婚事,大帥可記得哥舒亶?鳴沙之戰時,我曾與他並肩作戰。戰後榮升赤水軍副使,還娶了沙吒忠義的女兒百合小姐。可惜詔令催的太急,我連杯喜酒都沒討上就趕到西域來了。”
郭元振當然記得這個在玉門關外行刺繼往絕可汗的突厥青年,他摩挲著下頜的短須,臉上露出欣慰神色:“當年那個亡命之徒嗎?他竟搭上了沙吒忠義的關系?”
“我怎麼聽到有人在提沙吒忠義的名字?”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側廳傳來。洛北抬頭望去,解琬一身緋袍,踏雪而來。他忙起身道禮:“解大夫。”
“郭都護說,朝廷派了個諳熟西域諸國事宜,精通突厥語和粟特語的青年來協助我們。”解琬曾在吐蕃談判中與洛北並肩作戰,又知道他曾擔任“烏特特勤”的底細,見來人是他,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我把鴻臚寺的青年才俊們都盤遍了,也沒想到是洛公子。”
鴻臚寺是大唐負責接待外族首領和使節的機構,麾下不僅有老成持重,諳熟禮儀的漢人官員,還有出身胡商家族的外蕃官員,這些人久在絲路上行走,確實對西域情況十分熟悉。但要比起突厥大汗的謀主,出身於統領西域的興昔亡可汗家族的“烏特特勤”,肯定還是遜色了幾分。
郭元振見解琬面帶笑意,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麼。他不欲在此事上糾纏,免得在談判前暴露了洛北的身份,便輕巧地轉開了話題:“剛剛說沙吒忠義,解大夫有什麼見教?”
“哼。聖上寵幸胡人蕃將,覺得他們不會串通一氣結為朋黨,亂了朝政。其實這些胡人們之間才是互相包庇,互相提攜。沙吒忠義在鳴沙臨陣脫逃,按律當斬。即使不殺,也應該免為庶民。可就因為遼陽郡王李多祚為自己的這個同族求情,聖上竟然寬免了沙吒忠義的罪行,還讓他繼續在宮中執掌禁軍。”出身禦史臺,一向剛正不阿的解琬說著便是一肚子的氣:“禦史風聞奏事,竟都被聖上、皇後和武三思擋了回去。”
“這倒是奇事。”洛北面露不解,“李多祚當年也參與了神龍宮變,怎麼張柬之等人被貶斥出京,唯獨他屹立不倒呢?”
“還能有什麼原因?無非是聖上覺得胡人蕃將背後沒有複雜的勢力,不容易逼宮造反罷了。”郭元振在一邊道,“更何況,我聽說李多祚和皇後來往也不少。”
洛北聞言,不禁心頭一凜:韋皇後結交禁軍將軍?這意味著韋皇後想要在某些非常時期掌握權力。可對於深得皇帝信重的韋後來說,有什麼非常時期讓她無法依靠李顯,而要依靠禁軍呢?
只有皇帝駕崩的時刻!
這可是個不詳的訊號,洛北張口正要說什麼。郭元振卻已經起身,把一張地圖攤在矮桌上:“正好解大夫來了,我們再一起看看突騎施的情況。洛北,你不妨將你瞭解的突騎施情況說一說。”
洛北點了點頭:“突騎施本是月氏後人,突厥人把他們稱為‘黃烏孫’,說他們是烏孫人的後代。突騎施族內有兩族,一族黑發黑眼,長相更接近漢人,被稱為‘黑姓’,一族黃發碧眼,長相更接近胡人,被稱為‘黃姓’。”
解琬不禁想起突騎施首領烏質勒那如雄獅一般豎立的黃發,笑道:“這麼說來,烏質勒是出身黃姓了?”
洛北點了點頭:“是。其實這兩族本不甚和睦。如今能團結在烏質勒麾下,不過是烏質勒靠個人的功勳和高超的手腕維持罷了。”
“烏質勒怎麼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四面楚歌。”郭元振和解琬對視一眼,不禁都笑了。
郭元振抿了一口甘甜醇厚的葡萄酒,又問:“這次參與談判的突騎施首領中還有阿史那忠節,這個人你瞭解嗎?”
“大帥這是要考驗我的功課了。”洛北笑道,“阿史那忠節曾經是胡祿屋部的吐屯。這個‘吐屯’是突厥的中等爵位,一般是由阿史那子弟出任,在各個屬國監稅。其實就是突厥派去的監國。久而久之,這些阿史那子弟便成為了這些部族的首領。”
“騰籠換鳥,誰說這些突厥人沒有心機啊。”郭元振感慨了一句。
解琬忍不住笑了出來,暗暗指了指郭元振:“你這張嘴啊,阿史那忠節是個驕傲暴烈的人,你可別在他的面前說這樣的話。”
“阿史那忠節的性子我也有所耳聞。他當年曾幫助王孝傑複開西域,平定吐蕃。故而朝廷賜他‘忠節’之名,表彰他的信義。他有朝廷承認的大功,又自詡是阿史那子弟,現在是勉強向烏質勒低頭。不過,即使這樣說.......”
他俯身在地圖上描畫了烏質勒的勢力範圍:“烏質勒也統轄了大半個西突厥故地。”
解琬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將這些山川地域信手拈來。他好奇地湊上去看洛北畫圖:“魏元忠沒留你在職方司繼續任職,是他的遺憾。”
“解大夫可別說這樣的話,你想,若是洛北在長安的兵部,如今著急的就是你我了。”郭元振笑道,“洛北,你覺得烏質勒為什麼想找我們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