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走?”闕特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嗎?四周都是唐人的軍隊,你要當著他們放走我,你不想要腦袋了?”
洛北搖了搖頭:“所以這一切要做的自然,做的天衣無縫。牽涉的人越少越不容易被識破。你聽我說……”
他將自己的計劃一一交託而出,末了又道:“……我在長安的時候,曾經被酷吏周利貞打斷過左臂,到時候,你就往我的左側攻。下手重些。”
闕特勤望著他那一雙含笑的眼眸,見他說出此話時,輕描淡寫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心中不禁五味雜陳:“烏特……”
“走吧。”洛北在地上找了截粗繩,將他重新綁住,一路押著他向沙吒忠義的大帳走去。
沙吒忠義見他帶回了闕特勤,臉上露出微笑:“還是洛明府才能出眾啊,竟一舉將我布在林中的‘頭彩’帶了回來。”
洛北拱手道禮:“屬下不過是會些獵人們最簡單的追查辦法而已。”他猛推一把闕特勤,讓他栽倒在地上,“見到大將軍,還不道禮?”
闕特勤佯作憤恨地望了他一眼,跪倒在地,不再說話。
沙吒忠義哈哈大笑:“洛明府果然是洛明府,你也太自謙了。”他走到洛北身邊,一把摟住他的肩膀,“何況你也知道,日後你可不僅要叫我將軍……還要叫我一聲父親……”
洛北有些急了,當即半跪在地:“將軍。此話可不敢亂說。哥舒將軍可是一直對百合小姐情有獨鐘,我不想奪人所好。”
“哎,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小兒女私訂終身的道理。”沙吒忠義冷淡道,“難道你已經有了中意的名門貴女,看不上我的這個女兒?”
洛北咬了咬牙,抱拳低頭正要答話。
便是這麼一低頭的工夫,闕特勤猛然發力,生生掙開了那段繩索,他握手為拳,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洛北左肩上。
洛北被他的力道沖得栽倒在地,疼得左半邊身子都麻了,壓根直不起來身子。
闕特勤順勢抽過他腰間的那把隕鐵唐刀,架在了沙吒忠義的脖子上,喝令帳中所有人都退下:
“退下!不準動!否則你們的大將軍可就沒命了!”
此刻一眾將領都在林中打獵,帳中無人主事,幾個護衛哪敢上前,只能依照闕特勤的話向後退。
闕特勤挾持著沙吒忠義,慢慢出了大帳,正撞上帶著數只黃羊和野狼回來的哥舒亶。他見此情況,簡直是不敢置信:“闕特勤,你想幹什麼?!”
闕特勤森然一笑:“好啊,終於來了個管事的。哥舒亶。現在就讓你的手下們放我和我手下的兄弟們離開,否則你的這位大將軍可就沒命了!”
那柄隕鐵所鑄的唐刀遠比一般唐刀更加寒涼,碰在沙吒忠義的面板上激起一陣冰冷的觸感。沙吒忠義當下慌了神:“哥舒亶……哥舒亶,聽他的,一定要聽他的,別激怒了他。”
哥舒亶就是再不情願,此刻也只能折身下令,讓手下的赤水軍將士入林把那些突厥俘虜都搜出來。
“動作快些,我只給你們一刻時間。”闕特勤一邊微微用力,在沙吒忠義的脖頸間留下一道血痕,一邊冷聲威脅道。
不一會兒,林間站了十六個突厥俘虜。哥舒亶冷聲與闕特勤談判:“闕特勤,你要的人就在這裡。現在,你可以放開沙吒將軍了吧。”
“不要急,哥舒將軍。”闕特勤道,“現在,叫你手下的人給我準備十六匹快馬,我會帶著你們將軍出城——若是出城十裡,你們沒有追上來,我就把他丟在那裡的官道上。要是追了上來,你們就只能見到他的屍首了!”
哥舒亶本要發作,但沙吒忠義在闕特勤手上,他不敢動,只得按照闕特勤的一切條件安排好了,目送闕特勤和他手下那幫突厥將領離開莊園。
闕特勤離開哥舒亶視線,帶著自己的部下順著賀蘭山中的官道走出五裡。沙吒忠義在他的刀下奮力掙紮:“闕特勤……五裡到了,你應該放了我!”
“好,我現在就放了你!”闕特勤在沙吒忠義的身上重重地劃了一道,把他推下馬丟在路邊。自己則帶著手下將領,一路疾馳,翻山向突厥主力追趕而去。
待到靈州城再也不會出現在眼中,他手下的將領才問:“闕特勤……我們走得如此順利,是不是有詐?後面不會追上來唐人的騎兵吧?”
“只要咱們跑得夠快,他們就追不上我們。”闕特勤看了個方向,“我知道山中有個小路,咱們抄小路過去。”
他帶隊潛入一片密林,丟下空蕩蕩的官道,不到一個時辰,便離開了靈州城,駛入一片茫茫草原之中。
金雕盤旋在他們頭上,領他們落在一處廢棄已久的村落之中。闕特勤命騎隊就近駐紮,從水井中舀出清水充作補給。他帶著兩個屬下搜尋村落,在斷壁殘垣之中找到了一點吃的。
在村子盡頭,一座殘破的祆寺挺立於血色殘陽之中。闕特勤吹亮火星,重新點燃了供奉的熊熊聖火,在聖火前頂禮膜拜。
“偉大的祆神在上……”
他暗自在心中禱告:
“我和烏特是一起在可汗牙帳裡長大的,我們一起放過鷹,一起打過獵,一起賽過馬,一起喝過整夜的大酒,也一起挨過默啜的責罰。我救過他的性命,他也救過我的性命。在戰場上全力以赴,是為了我們這些年的情誼。現在他肯放我走,也是為了我們這些年的情誼。”
“請偉大的祆神保佑我與他一切順遂。
請保佑我們,不要讓這成為我們此生所見的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