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脫了自己的外袍,替褚沅披在身上。
褚沅抬頭本要道謝,明亮的月光從車窗那邊照進來,落在她一頭一身的傷痕上,尤其是臉上一道五指印,顯得分外可怖。
曹珍娘好容易剎住車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們竟然這樣欺負褚姊姊,我要到女皇面前去告他們的狀!”
褚沅輕聲制止她:“珍娘,你還記得,你的司寶姐姐是怎麼死的嗎?”
“記得。”曹珍娘低下頭,她還記得司寶被拖出大殿時的哭喊,和一聲聲冷酷的板子聲,司寶哭得撕心裂肺,最後高喊了一聲“娘”,就斷了氣。
“倘若你不想讓我和你的司寶姐姐落得一樣的下場,今天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褚沅厲聲道。
她此刻鬢發散亂,聲色俱厲,有如厲鬼,曹珍娘被她嚇到了:“我發誓我不說就是了,褚姊姊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生氣了。”
褚沅這才溫和下來:“不是我有意嚇你。珍娘……”
“上官姑姑的事情,洛公子已經和我說過了。”曹珍娘低頭道,“可是……這件事情又不是褚姊姊你的錯。明明是張易之強迫你的!”
褚沅低低地咳嗽兩聲,咳出些嗆在氣管裡的酒液:“珍娘,你不明白……在這宮裡,對錯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下尊卑,只有親疏遠近,只有……權力。”
她話到末尾,聲音已近泣血。洛北不好勸她,只能悄悄地在早備好的半桶冰水裡打濕一張絲棉帕子,一下下地,替她敷在臉上消腫化淤。
曹珍娘哭著問:“……我不明白,褚姊姊,我不明白,她們都說女皇最信任你,不然不會允許你遊走民間,為她收集秘密……她為什麼不肯偏袒你,非要偏袒那兩個壞家夥?”
褚沅正要說話,洛北已經替她開口:“……知道太多秘密,並不是件好事。”
他用一貫溫和沉靜的聲音替曹珍娘解釋:“女皇信任你褚姊姊,是因為她除了女皇的信任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不明白……”
“你褚姊姊今年才十六歲吧,做了這個職務幾年?兩年?三年?”洛北又單手擰了張手帕,繼續剛剛的動作,“在她之前擔任此職務的人,她們去了哪裡?還活著嗎?宮中還有人記得她們嗎?”
褚沅似乎很意外他會知曉此事,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竟有哀傷神色。她勉強支撐起來,開口正要說什麼,卻被什麼嗆住。她連著咳了一陣,實在支撐不住,又昏倒了下去。
洛北慌忙把她接在懷裡,伸手試她脈搏,一試才放心下來:“無事……想是剛剛被人強灌了酒,酒液嗆了些許進氣管,咳出來就沒事了。”
曹珍娘擦了擦眼淚:“壞人……那兩個壞人,我再也不要在他們玩遊戲的時候替他們數籌碼了。”
洛北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將褚沅垂在額前的亂發撥在耳後,轉頭看著車外霜月似雪。
不知多久,馬車終於停了,張孝嵩替他們拉開車簾:“洛公子,咱們下車吧。”他看著這一車氛圍悶悶,不解其中緣由:“這是怎麼了?”
洛北把思緒收回,答了句:“沒什麼,多謝孝嵩。”
他把褚沅抱下馬車,送她進了臥房。又自己動手將兩間客房的鋪蓋安排妥當,請珍娘和張孝嵩分別安歇。
張孝嵩看了看,沒找到第四張床鋪:
“洛公子不打算睡覺了嗎?”
“我以前在塞外的時候,也通宵達旦過。”洛北坐在了石桌邊,“一夜不睡不是什麼大事。”
他看向張孝嵩,語帶愧疚:“這件事情實在兇險,本來不該連累孝嵩。”
“稱不上連累,我只覺得有趣,這樣的冒險,天底下能碰上幾回啊?”張孝嵩笑道,“不過,洛公子剛剛說,你待過塞外?塞外是個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