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突厥到涼州,他手上的牌實在太少太少,所以才會動不動就把自己的腦袋押上棋盤賭。
裴伷先彎了唇角,神情中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得意,這是一個掌握一切的人應有的得意:“如今洛陽城最大的新聞,便是宋璟相公遇刺的事情。”
宋璟正直而有大節,性格剛強,為官愛民如子,執法剛正不阿,在朝野內外都很有聲望。他被刺殺之事已讓天下震動,要知道,公開行刺宰相,不僅是與宰相本人作對,更是公開與朝廷作對,與謀反無異。
“此事我在一進洛州地界時便已經聽聞。”洛北道,“說是有殺手伏在他兒子的婚宴上,意圖刺殺,好在他當日有事提前離場,沒有受傷。倒是前來赴宴的客人們被嚇了一跳。”
“不錯。此事一出,天下震動,女皇勃然大怒,下了嚴旨一定要緝拿兇手,可那兇手卻如水入大海一般,不見蹤跡。”裴伷先故作神秘。
洛北點了點頭:“伷先已經知道了殺手身份?”
裴伷先點了點頭:“是女皇男寵張氏兄弟豢養的一個殺手,之前曾是禁軍軍官,後來為人招募,成了殺手——張氏兄弟以重金收買他,讓他代為殺人。我的人也在四處搜尋他的蹤跡.......可整個洛陽城,都不見此人的蹤影。”
洛北道:“我這些年雖在邊塞,也聽過不少二張兄弟的事情。聽說因他們誣告邵王李重潤、永泰郡主李仙蕙、魏王武延基謀反,竟讓李重潤和武延基皆被杖殺。李仙蕙難産血崩而亡。因為兩個男寵,殺掉自己的三個孫輩,此事實在駭人聽聞。”
裴伷先點了點頭:“邵王李重潤是太子李顯的嫡子,曾被高宗李治立為太孫。魏王武延基是武承嗣的長子,武承嗣也是女皇曾經考慮過的太子人選。此事一出,李武兩家已有合流之勢。”
洛北神色一動:“李武兩家的這些人現在只是怨恨二張兄弟,滿腦子想的不過是扳倒二張兄弟,鞏固自己的權勢。我們不妨在這件事上添一把火。”
他雖然有些語焉不詳,但裴伷先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朝廷局勢複雜,宰相張柬之等人是一派,他們大部分都是已故的梁國公狄仁傑提拔起來的人。武三思、宗楚客等人是一派。還有二張兄弟也糾集了一批朝臣......”
“我在前來洛陽之前,曾經去拜會姚崇。”洛北輕聲道,“他倒是正缺個幫忙的人,替我寫了一封信給張柬之。我得空便去他郊外的私宅拜見他。”
他頓了一頓,轉過身去時,正碰上裴伷先期待的目光,輕輕一笑:“伷先,明年春日到來之前,你我的家仇,一定能報!”
“我素來敬佩公子深謀遠慮,在公子面前,從未擔心過家仇。”裴伷先與他相處多年,知道他做事未雨綢繆的習慣,聞言只是一笑:“我唯一擔心的是,公子像當年在突厥一樣,不聲不響地孤身犯險。”
裴伷先是在說他當年把自己投身沙暴的事情,這話出自一片真心,說得洛北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甚至不為自己辯解什麼——從突厥到涼州,他手上的牌實在太少太少,所以才會動不動就把自己的腦袋押上棋盤賭:“我答應你就是。”
“好。”裴伷先深深嘆了口氣,“對了,公子初到洛陽,可有地方住?我有幾個幹淨的地界,可以讓公子安頓下來。”
洛北點了點頭,他到洛陽之後,為了不引人注意,倒是尋了個人來人往的小客棧住下。只是今日之後,怕是不方便再住在那個人多眼雜的地方:“我正有此意。”
他們出了白馬寺,一路向洛陽城中走去。裴伷先替洛北置辦的宅邸在立德坊中,此地胡漢雜居,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們打馬進了立德坊,遠遠地便望見一座四層樓高的祆寺。所謂祆教,就是西域所流傳的拜火教。最早起源於波斯,在南北朝時期便隨著行商的粟特人一起進入中原。後來薩珊波斯滅亡,波斯王族也有不少人遁入中原,祆教便越發興盛起來。立德坊胡漢雜居,此地祆寺興盛,寺廟也修得蔚為壯觀。
屋頂是十字歇山頂,簷下四向凸出山花,瓦件脊飾全為琉璃所制,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尤為瑰麗。
“我聽過這座祆寺。”洛北饒有興致地指了指高聳的屋頂,“此地的大薩保就是那位曾經以出使西域,被封為金山郡公的阿羅憾吧?他是末代薩珊波斯的王子,自波斯滅亡之後逃入中原。高宗曾派遣他出使西域,後來武周登位,他又領著一眾在洛陽的番邦酋長為女皇修建天樞,可謂是勞苦功高。”
“是。阿羅憾如今已有九十歲高齡,還是精神矍鑠,我與他相熟,公子可要拜會他一番?”裴伷先道。
洛北思索片刻,正要說話,不知何處卻沖出一個錦袍公子,抓住他的肩膀要往他身後躲。這錦袍公子身後還跟著一大群手持棍棒,喊打喊殺的粟特胡商。
洛北穩住身形,攔在這些粟特胡商之前,以粟特語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是大周境內,誰允許你們這樣喊打喊殺的?”
那夥粟特人見他的粟特語十分流利,當下沒再動棍棒,只喝道:“哪裡來的小東西,少管閑事!你身後那個家夥偷盜了我們的寶物,我們要把他抓出來。”
洛北轉頭去看這錦袍公子——正是早上與他打過照面的王翰,當即啞然失笑,居中調解道:“這恐怕是有什麼誤會,這位公子是太原王氏的公子王翰,家裡富甲一方,不至於到了偷盜的地步。他手中的這柄扇子便是價值萬金的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