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燭火明滅,照見洛北臉上一片五味雜陳的表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幾人舉杯數次,賓主盡歡而散。
郭元振已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起不來身,還是洛北把他背到了馬車上,才回到都督府。
但一進都督府的大門,郭元振就一掃席間醉態,坐直了身子:“到我書房來,我還有幾件事情要交代給你。”
洛北自當從命,免不了一笑:“大帥這裝醉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了。”
“和他倆喝,喝到明天早上也喝不出結果。我這裡事情又那麼多。”郭元振也哈哈一笑。
書房裡一片寂靜,燈火都熄滅了。洛北點了根蠟燭放在桌面上,正好看到一封寫著“洛北親啟”的信。
洛北不由得拿了起來:“這是?”
“解禦史託我給你的。”郭元振一面換下厚重的外袍,換上家常的棉布直裰,“你拆來看看。”
洛北拆開信封打量一眼,燭火明滅,照見他臉上一片五味雜陳的表情:“這是……伯克的信?”
郭元振聽他以“伯克”稱呼阿史那獻,又見他臉上一片複雜,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測都是真的:
“伯克”一詞,在突厥語中意為“主人、老爺”,是親族和奴僕尊稱自己族長的用語,不是親生兒子稱呼父親的——也就是說,在此之前,阿史那獻本人恐怕從未承認過這個兒子的存在。
“去年朝廷下旨將阿史那獻自崖山召還,他一路輾轉。月餘前才到長安。解琬那時已被任命為北庭都護,又恰好正在長安。北庭都護府統轄的部族和土地多為興昔亡可汗家族的舊部和故地。故而解琬登門拜訪,向他求教北庭事務。他二人言語間提到你的名字,阿史那獻才知道你還在人世。”
洛北低垂眼眸:“當年和伯克分別時,我才七歲,一晃眼,十來年過去了,難為他還記得我……”
郭元振輕輕嘆息一聲:“其實,阿史那獻聽聞你的訊息,欣喜若狂,本要託解琬轉交些東西給你,都被我和解琬一口回絕。他初回長安,不宜橫生枝節。”
他頓一頓,溫言寬慰洛北道:“我想,雖說他不肯讓你叫他父親,但是,你之所以能成長為精通騎射、通曉阿史那家族諸般人事典儀的‘烏特特勤’,其中多少還是有阿史那獻躬親撫養,言傳身教的功勞吧?”
洛北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頭:“是。”
郭元振只想確認他的身份真假,卻不想帶出他的這段傷心往事,見他心情低落,也不在這上頭糾纏。
他從抽屜中抽出一份地圖,鋪在桌上:“酒宴上姚相公說要去附近歸附的部族走一走,你常在草原上行走,熟悉他們的情況,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自貞觀年間起,陸續有突厥、回鶻、吐蕃、吐谷渾等部被安置在涼州附近。這些部族彼此語言不通,勢力範圍犬牙交錯,常有大大小小的摩擦。自洛北到了郭元振麾下,郭元振就把這些事宜委託給他處置。
洛北圈了幾個中小型的部族:“這幾個部族歸附時間有長有短,但都民風淳樸,對外人也報以開放的態度,可以作為選項。”
郭元振點了點頭,又在地圖上補充圈了一片地區。
“吐谷渾?”洛北有些遲疑,“吐谷渾首領不是應當在靈州嗎?姚相公何必跑到涼州來見他們?”
吐谷渾部族是世居遼東的慕容鮮卑之後,在太宗貞觀年間因不堪吐蕃欺淩,率部歸附大唐,搬來了涼州。到了高宗年間,朝廷在西北對吐蕃用兵,就讓吐谷渾部族回到了故地,以為接應。
但大唐最終兵敗吐蕃,吐谷渾也不得不倉皇逃出青海。大唐又把他們安置在靈州。
郭元振笑了:“你忘了,吐谷渾部族的祖陵‘大可汗陵’是在涼州。這些日子正是吐谷渾部族灑掃祭祖的日子。姚崇此來必然與吐谷渾有關,只是一時之間,我還沒有想到他的真實目的……恐怕你得放聰明些,倘若他不肯亮出底牌,就不要帶他去那裡冒險。”
洛北輕輕一笑:“我還以為女皇派姚相公到靈州來是為了迎回被扣在突厥多年的淮陽郡王武延秀呢?”
淮陽郡王武延秀是女皇的侄孫,當年,為了聯合默啜共擊契丹,女皇把這個姿容秀美的侄孫派去了突厥和親。
可武延秀一到突厥,默啜立刻翻臉,不僅把武延秀扣押在突厥,還說他是要把女兒嫁給太宗皇帝的子孫,怎麼可能看得上武家的男人,又以此為理由,入侵武周,甚至一度打到了女皇的老家北都太原。
郭元振見他笑得狡黠,不由得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笑什麼,當我不知道默啜入侵時喊的‘何不歸我廬陵王。’的口號是你烏特特勤寫的嗎?”
洛北沒想到郭元振對突厥國內事務如此熟悉,只得斂容正色道:“淮陽郡王不知道不就行了。我在突厥的時候,那小子隔三差五地就要找我喝酒,喝著喝著,就一邊哭一邊喊著要回家的事情。不瞞大帥,他的突厥話都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