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元慶自幼生長在長安宮廷,對大唐忠心耿耿。他繼任興昔亡可汗之後,曾經率兵征討吐蕃,立下戰功。後來卻因為捲入李武之爭被酷吏來俊臣構陷謀反,慘死在了刑場上。
洛北的父親阿史那獻就是這位第二代興昔亡可汗阿史那元慶的小兒子,當時他也隨父親一道獲罪,被流放到了崖山。
至於洛北……郭元振思及此處,不免又看了一眼洛北:許是因為講到家人,那張清俊的少年面容顯得柔和不少——
照這樣推算,洛北出逃突厥的時候,左不過六七歲,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十來年過去了,洛北已能在突厥國內呼風喚雨,割捨不下父子親情,想要為自己的父親做些事情,也可以理解:
“公子一片孝心,令我佩服。我還有個問題,公子為什麼要假死離開突厥?因為默啜想鳥盡弓藏?”
洛北笑了:“郭都督小看默啜了,他肯封我為烏特特勤,讓我替他執掌文字,出謀劃策,便不擔心我會造反。他擔心的是自己兒子阿史那匍俱的儲君之位。”
郭元振立刻反應了過來,突厥複國之君頡利施可汗是默啜的哥哥。默啜是兄終弟及登上的大汗寶座,一直為突厥那些頡利施可汗的老臣不滿。只是頡利施可汗的長子默矩年少,才暫時服從默啜的統治。
但如今,突厥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闕特勤是默矩的弟弟,頡利施可汗的兒子。與他並稱的烏特特勤又是闕特勤的摯友——阿史那匍俱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但你和闕特勤交好並非一日。”郭元振問,“默啜為何突然發難,非要你死不可?”
洛北伸手在桌上輕輕一點:“這便要說到西域的戰事了。當時突厥西侵,就是因為默啜想讓自己的兒子積攢軍功和聲望。可突騎施異軍突起,帶著西域心向大周的部族守住了碎葉城。阿史那匍俱可不是突騎施首領烏質勒的對手。他手下的部族軍隊大部分都是西突厥人,所以突厥國內日漸有一股聲音,希望我來統領西征之事。”
郭元振這下是都明白了:“默啜如果敢把阿史那匍俱換下來,便等於承認他在西域的行動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失敗,突厥國內那些頡利施可汗的老臣,就會逼他廢去阿史那匍俱的儲君之位,另立新君。”
洛北點了點頭,重新坐正身子,喝了半杯殘酒:“所以他派闕特勤來殺我,不論我們誰活著回去,都要背上殺害摯友的罪名。只是機緣巧合,一場沙暴,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郭元振見他言辭坦蕩,神情磊落,說起奪人性命於無形的沙暴,依舊雲淡風輕。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傷感:月餘之內,這少年人就在這茫茫邊塞數次將自己的性命如黃沙一般輕輕拋擲,倘若他的父母知道,不知會作何感想?
但這幾堪稱軟弱的情緒只浮現了那麼一瞬,便被其他的情緒取代:
“公子,我可否和你做個交易?”
“交易?”洛北全然不知自己這流亡者還有做交易的資格。
“不錯。但凡突厥降將,朝廷總要發往長安處置,或死或徙或封,但我愛惜你少年英才,不想早早把你扔進長安城的漩渦裡。希望你能留在涼州,聽我號令。”
洛北問:“郭都督的條件是什麼?”
郭元振撫掌大笑:“聞絃歌而知雅意,公子是聰明人。第一個條件嘛,便是公子要放下阿史那子弟、突厥國重臣的身份,只做從幷州來的郎中洛北。我會讓你從小兵做起。”
這是為了保護洛北——阿史那獻尚在流放之中,洛北貿然承認身份只會一起獲罪。
洛北笑了笑:“突厥汗國的烏特特勤已經身歿大漠戈壁之中,都督面前這個人也只能是幷州來的郎中洛北。”
郭元振撫掌一笑:“好,公子果然爽快,我還有一個條件。我可以不知道公子手下那些人的姓名與身份,但必要時,他們也要為我所用。”
這些代價在洛北可接受的範圍內,他當即下跪抱拳道禮:“屬下謝郭都督收留。願為都督鞍前馬後,不敢怠慢。”
“起來吧,不要多禮,過幾日,我會安排你以幷州洛北的身份去涼州軍營。”郭元振替他倒了一杯酒。兩人酒樽相撞,各自滿飲一杯。
洛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了,郭都督,還有件事……你雖然答應放過我,但對於突厥降將,朝廷自有法度。解琬解禦史那裡,你打算如何交待?”
郭元振捏著杯子神秘一笑:“這個嘛,我自會勸說。”
半日之後,郭元振親自到解琬的住處拜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郭元振便將洛北的身份一股腦倒了出來。
解琬身為禦史,個性正直,對興昔亡可汗家族的冤案也是頗為傷感——這些年酷吏肆虐,莫說是興昔亡可汗,便是朝廷宰相、李氏宗嗣、武氏諸王……誰沒被他們攀扯過?
何況洛北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好眼睜睜地看著洛北迴長安赴死:“既然如此,讓他留在郭都督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我在京中也聽過阿史那獻將軍的事情,聽說他精通騎射,喜歡田獵,經常外出遊歷各方。但我可沒聽說,他娶過哪家名門淑女……”
郭元振“嗯”了一聲,給解琬講了那個“祆神賜目”的傳說:“這樣的傳說能傳出來,確實是有原因的。不過你解禦史既然要回京複命,不妨幫我打聽打聽,阿史那獻有沒有這麼個母不詳的孩子?”
“吃了你一頓酒,多出來這許多事情。是,郭都督。”解琬起身打了個哈欠,“我領命了。不過阿史那獻尚在流放,此事急不得,我會留意的。好了,你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有,我就要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