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無聊,洛北便隨口問起此地情形。周大邊走邊給他說:“我們這些人,本來是住在山下的多。可惜這些年突厥常常來打我們。朝廷的兵馬我們卻沒怎麼見過。好些個人活不下去了,拖家帶口地來這山裡躲避,久而久之,這裡倒有了個小鎮。這地方不在官方的地圖上,來的外人不多。只有幾支商隊會在這兒歇歇腳。”
洛北點了點頭:這地方是逃戶聚集的鎮甸,怪不得他從未在任何一張地圖上見過。他和周大一道停在藥店的旗幡下,周大先進店裡招呼起來:“範三叔,來了個小郎中,替我家娘子開了副新方子,你快來替他抓藥。”
那藥店老闆範三正守著櫃臺打盹,被他這樣一鬧,也不生氣。畢竟這鎮甸裡來來往往的都是沾親帶故的人。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洛北,見這少年人面容清俊,年紀不大,更是不以為然:“這小子還是個孩子嘛——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也敢叫你家娘子吃他開的藥。”
周大不甘不願地反擊道:“總比吃了你的藥嘔吐不止的好。”
洛北沒理會他們這番來往,只拿了藥店的筆重新寫升陽散火湯的方子:“升麻五錢、葛根五錢、獨活五錢、羌活五錢、白芍藥五錢、人參五錢、炙甘草三錢、生甘草二錢、柴胡三錢、防風二錢五分。”
範三圍過來看他寫字:“字不錯,就這方子可太破費了些。少說要一貫錢。也不知道周大家出不出得起。”
周大也顯出些躊躇:“一貫錢麼,有是有的,本來是要等開了春,買點牲畜,修繕農具使的……”他把目光投向洛北:“小郎中,有沒有便宜些的法子?”
洛北想了想,沒有立刻說話。周大見他不語,心下已經明白三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那便買了吧。”
“小郎中,你可要想好,這治不好病,你怎麼下得來臺喲?”範三轉身在藥櫃裡抓藥,照著方子把藥都配齊了,又一一打包起來,遞給周大。
洛北不以為意地袖起手:“治不好病,藥錢自然我出,要賠多少,我也都認。範三叔,倘若我真治好了,又當如何?”
“那算我學藝不精,我給小郎中磕頭拜師!”範三笑道。
洛北笑了笑,應下此約。那範三還要守著店鋪,走不開,就叫小藥童拎著藥材往洛北走一趟。幾人到家煎藥,已是晚餐時分,周大等得心焦,見洛北把藥舀出來,也不怕燙,當場端去,一口一口地喂他娘子喝下。那婦人喝了藥,靠在床邊歪了半晌,又拽周大:“我要先睡會兒,你小心招待客人。”說罷,躺下去睡了。
幾人都守在屋外的爐火邊,都不說話。周大盯著爐子裡牛糞燒的火焰,洛北和藥童各自望著一邊,大約一個時辰過去,洛北拍了拍那小藥童的肩:“你去試試她額頭。”
周大聞言,跳起來就往屋子裡跑,他顫著手在自己和婦人的額頭上一試:“當真不燒了!”他差點高興得差點蹦起來,又想到床上還有個病人,才按捺下心情,走出來對著洛北納頭便拜:“多謝小神醫救命大恩!”
洛北忙擺手避過,不敢受他這樣的大禮:“舉手之勞,大哥實在客氣。”
那藥童卻不信,進屋子又仔細試了試周家大嫂的體溫,出來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洛北:“你……你這是醫術,還是妖法?”
周大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小子,這會兒可服了嗎?深夜路不好走,明天回去和你家恩師複命罷。”
次日清晨,範三聽了藥童的複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本要再說什麼,卻看到洛北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當下把心一橫牙一咬,撩開袍服,雙膝即將跪地:“老夫學藝……”
“範三叔不必如此。”洛北雙手扶住了他,他用了幾分暗勁,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這意氣之賭,原是您提出的,我只得應約。實際岐黃之道何其深邃,我不過憑了一點僥幸而已。您不必介懷。不過有一事,還請範三叔幫忙。”
範三叔本還要再往下墜一墜,卻覺得這小子雙手有如鐵鑄,根本無法動搖。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好說,好說。”
洛北得他應承:“誠如範三叔所言,我開了副頗為破費的方子。嫂夫人雖然已經不發熱了,後續卻還需加減四物湯調養。想來我這大哥已為了嫂夫人的病破費許多,我請範三叔將這方子抓上幾副,便宜些賣給我。”
“老夫已經應承,請小神醫不要再提一個‘賣’字。何況又是鄉裡鄉親,我幫襯些也是應該。”藥店老闆替他磨了墨,“小神醫寫下方子,我便將這藥贈給你。”
洛北提筆寫下四物湯配方,只去了地黃,加上枳術、陳皮二物,又對周大指道:“請嫂夫人吃上三兩副,身體便調養好了。”
周大又忙著跪地道禮,洛北不好再攔他一遍,只得生受了一禮,才把他扶起來,笑道:“大哥何必這樣客氣,我覺得昨日那羊肉熱湯不錯,想再喝一碗。”
“做,這就去做!”周大一拍腦袋,“這熱湯要加些蕪菜好吃,我知道有家有,小神醫請等等,我這就去買點。”
洛北百無聊賴,本要跟著他一道去,卻見到有人在一處暗巷中向自己招手,當下頓住腳步,一手按上刀柄,緩步向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