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厥汗國的烏特特勤自此從人間消失,戈壁灘上的綠洲裡只剩下一個幷州來的漢人郎中。
蒲昌海水天相接一色,根本望不到邊緣。
洛北牽馬走到下游,解開自己突厥樣式的發辮,脫下自己突厥樣式的袍服,跳入河中,洗去身上的塵埃。
戈壁灘上的綠洲裡風聲呼嘯,荒野裡只有亙古不變的明月在注視著他。
洛北重新換上漢人的粗布青衫,將頭發挽起,在包裡翻出他早已準備好的通關文牒。突厥汗國的烏特特勤自此從人間消失,戈壁灘上的綠洲裡只剩下一個幷州來的漢人郎中。
他一邊往嘴裡塞幹糧,一邊喂給金雕一些碎末,又隨手撿起一節枯枝為筆,在沙地上畫下一幅簡易的地圖。地圖的另外一端就是他剛剛給闕特勤指出的瓜州。
只是因為這陣沙暴,他較原來的路程向西偏移了二十裡。原來計劃要走的路,是徹底不能用了。洛北將突厥人的各路崗哨在圖上標出,勉強在幾條路途中選了一條隋朝末年廢棄的舊道前行。
這條道路幾乎已被風沙遮蓋,罕有人跡,也就不會有突厥人的哨兵來打擾。洛北白日趕路,行獵,晚上便尋個背風處將火堆升起,烤些小獸充饑。
路程走到第十八天,瓜州城的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
洛北本想盡快入關,天色卻一時陰沉過一時,顯然要下暴雪。他不敢在荒野上與風雪搏鬥,只得撥馬去尋附近的人家,走了小半日,在山坡深處找到幾處燃著炊煙的人家。
那幾家屋舍都整治得頗為幹淨整齊,土牆邊掛著幾條曬幹了的肉脯,屋後有一口圓井和一片結霜的葡萄藤。
洛北叩了一家的門,門內出來一個三十餘歲的農村漢子,面目方闊,膚色黝黑。洛北客客氣氣地行禮,說是路過的遊方郎中,姓洛名北,想借宿一晚。
那漢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頗為年少,孤身一人,又是行色慘淡,想來已在荒野上走了些時日,心下先少了幾分戒備。他一面把洛北往屋子裡讓,一面笑道:“這地方偏僻,也不知道小郎中怎的尋來,我姓周,在家裡行首,小郎中叫我一聲‘周大’便是了。”
洛北低頭應了聲:“周大哥。”又摸出十幾枚銅板遞給周大:“天氣冷,看大哥廚房裡可有吃的?賣我一碗?”
周大一笑:“要不怎麼說小郎中來得巧呢,今晚我和娘子吃的正是羊肉湯,還剩了些,且稍候片刻。”他手腳麻利,很快自爐邊端出一碗羊肉熱湯來。
此地附近是牧區,羊肉易得,肉嫩味甘,少有羶腥之氣。洛北喝了一碗,只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他拈了些碎肉喂給金雕。他開口正要道謝,正見那漢子在一邊期期艾艾地盯著他。
“大哥有事找我?”洛北心下已有了幾分計較,“可是家裡有病人?”
周大神色一喜:“給小郎中說著了,我的娘子得了個怪病。一到晚上就發熱不止,天亮了才好些。我們也去看了郎中,他說的那些我也不懂,只開了個‘四什麼湯’,結果她吃了卻吐得厲害。實在是沒法子了,才來問問小郎中的辦法。”
洛北無奈地一笑:“我不善治婦人病。只是大哥開口問了,我就試試。”
裡屋收拾得十分幹淨,只是沒有爐火,周家大嫂躺在臥榻上,蒙著一雙眼,想是許多時間沒有睡好,看到有人進來,不過虛弱地笑笑,便把頭又垂下去。
洛北低聲向她道過姓名,從枕頭上抓了一條方巾來,蓋在她的手腕上,一邊診完,又換一邊。
周大在一邊急得搓手:“小郎中,怎麼樣,可有什麼辦法?”
洛北想了想,又問周家大嫂:“嫂夫人可否將這怪病發作之前的形狀再說給我聽聽?”
婦人聲音虛弱:“原是前幾日有個商隊打這兒過,送我們些水果。冬日水果罕見,我那時候些微有些咳嗽,就揀個梨吃了。其他就再沒有了。”
洛北點了點頭,向兩人道:“大哥,嫂夫人,這也不是什麼大病。想來是胃虛又食了冷物,所以陽氣被遏制在脾土之中。想來嫂夫人那時候也是葵水剛過,有些血虛,我開個‘升陽散火湯’,吃上一劑試試。”
他從包袱裡取出紙筆,將毛筆尖在燭火上化了化。但那毛筆隨他風餐露宿太久,寫了幾下都寫不出字來,倒是毛都掉沒了。他尷尬地頓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周大笑著解了圍:“咱這兒藥鋪不遠,明天早上雪停,我帶小兄弟走一趟就行。”
第二日一早,雪就停了。窗外映著一片雪光,甚是明亮。天還沒大亮,周大就帶著洛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往鎮上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