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子是極不容易鑽的, 少不得要爬崖走高,似蓉薔這般久被富貴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實在吃不了那個苦, 所以當他們路遇一個還算繁華的縣城時就不願意走了, 笑嘻嘻的說在這裡等, 賈璉一笑置之,因不知自己何時回來就囑咐他們不必等, 玩一玩就返家,蓉薔二人連忙答應的好好的。
黃昏日落, 林中諸鳥歸巢,賈璉和牛頭人在山中奔走驚起啼鳴一片,亂羽飛空。
彼時起了霧,霧氣在林木藤蘿中穿梭, 一忽兒如展翅的飛馬, 一忽兒如騰空的雄鷹,一忽兒又彷彿變作了絕世的美人對日吸取天地精華。
賈璉拂過身畔的奇花異草,用心感受, 便覺有絲絲靈氣透過毛孔鑽入了體內,這使他更加確定了一點,從山川地勢來看,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聚靈化仙地, 也就怪不得生長在這座山谷裡的花草樹木都氤氳著靈光仙氣了,假日時日, 此谷中必然會誕生仙靈精怪。
當賈璉跟著牛頭人到達了他記憶中的地方時就看見了一副屍骨,血肉已化為了塵土, 唯餘一身破爛腐朽的衣裳裹在上頭。
驀地,賈璉就看向了牛頭人。
牛頭人怔怔看著屍骨出神,呆呆的道:“這個死人怎麼穿著我的衣服?”
賈璉心中有了一個猜測,試探著道:“可能,你摔下懸崖時已經死了。
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因為心中記掛著老父母,著急回去,魂魄就離了體。又因得了牛頭鬼差的牛角,接下了牛頭鬼差的半副傳承,周身彌漫的陰氣和普通的鬼就不同了。
鬼差,也可說是一種神。
你又吃了三十多年的百姓供奉和香火,你現在擁有的和人一模一樣的血肉可能就是這樣塑成的,竟連我的眼睛也騙過了。”
賈璉有些古怪的看著牛頭人,又道:“這世上最天衣無縫的騙術可能就是把自己也騙過,你以為自己是活人,旁的人,如我,縱然天生神相也看不破你的虛妄。”
這也就能解釋你為什麼跳河跳崖都弄不死自己了。
你,已經是一個小神了。”
牛頭人眨巴眨巴牛眼,眼眶通紅,無助的望著賈璉,仍舊呆滯的問道:“我真的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嗎?”
賈璉走至他身畔,拍拍他的肩膀,“死亡是不可逆的,早些接受現實也好。”
賈璉看向屍骨旁刻滿符文的鋼叉,溫聲道:“你試試,現在的你能不能拿起這把鋼叉。”
想到什麼賈璉提醒道:“可能,當你拿起這把鋼叉的時候你就真的成了鬼差,也將會接下他的職責。”
牛頭人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就去撿枯枝落葉。
賈璉看著他,任憑他動作,不一會兒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了,掏出火摺子就遞了過去。
牛頭人接到了手裡,板著臉望著自己的屍骨,吹著火就把枯葉點燃了。
賈璉沉默看著,直至屍骨完全被燒成灰燼。
“我不想做鬼差。”牛頭人望著腳下的鋼叉低沉的開口,神情鬱郁。
賈璉往地上隨意一坐就自嘲的道:“我也不想做相師、國師、法師,甭管什麼師,我也很無奈啊,我天生神相,一雙眼天生能看破一切虛妄、鬼祟,不過隨便翻翻祖上傳承下來的古籍就學會了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沒有這一身本事之前,縱然我看見冤鬼也會無視,我總想著天底下可憐人可憐鬼那麼多,憑我一個人哪裡管的過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可是當我管不住自己幫了那個可憐的女孩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現如今我便採取著順其自然,為自己也為旁人尋一線生機的處事態度,你可能不信,許多的事,我哪怕蹲在家裡躲著,該我的事兒也會自動找上門來。所以可能哪怕沒有那件事也終究會有一件事改變我的想法,讓我走上這條路。”
牛頭人在賈璉身邊坐下,低聲問道:“是什麼事情讓你改變了想法,能告訴我嗎。”
他撫摸著自己的牛頭,最後定在牛角上,“國師,你說我已經是一個小神了,可是我能不拿起這把鋼叉嗎?上一個鬼差已經被殺死了,我只不過是一個獵戶的兒子,我沒什麼大本事的,我幹不過那個殺死鬼差的大惡鬼,我……害怕。”
賈璉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絮絮的講起自己第一次“除魔”的那個故事,那個故事發生在現代。
“像我們這種人,都是短命鬼,說不得哪天喝口水都能噎死,因此我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的,有一段時間我叛逆,喜歡上了野外攀巖。”賈璉怕他聽不懂就笑著解釋道:“就是喜歡在荒山野嶺爬山玩。”
牛頭人點頭,認真的聽著。
“那次不走運,我的繩子斷了,我從崖壁上摔了下來,摔暈了,再次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身邊蹲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小女鬼,那是一個想要吃掉我的被封印在那裡的厲鬼,滿身血氣如海,怨念滔天。可惜的是我祖上積攢下無上功德,只要她一靠近我就會被功德金光所傷,她一身的傷痕就是這麼來的。”
“你害怕嗎?”牛頭人小心翼翼的問。
“不怕。”賈璉笑著指指自己的眼睛,“我一出生就能看見鬼,聽我老爹說我從一落孃胎就沒哭過,還和鬼嬰交過朋友呢。”
“我的腿摔斷了,走不了路,我也沒想過求救,我就和她在那個漆黑潮濕的山洞裡呆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裡我冷眼看著她想要吃我卻因吃不到而發狂,嘶吼,痛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厲鬼的血淚,她的血淚流成了一個水窪,我聽她吼叫,聽她哭訴,起初我是不相信的,可我的眼睛告訴我,她說的都是真的,因為每當她哭訴時都有血淚凝結,血淚這種東西只有在極致怨恨和冤屈的情況下才能形成,也因此,厲鬼多由冤死鬼所化。
她是被輪奸致死的,你再猜不到欺辱她的那些人都有誰。”
賈璉陷入回憶,因極致的憤怒而壓抑了情緒,這令他看起來面無表情卻讓人深感害怕。
“她的父親、哥哥、弟弟、爺爺、姑父、姨丈,以及那整個村子的男人。”
牛頭人驚愕的張大嘴。
“你沒有聽錯,這是一件真實發生過的慘事。她從六歲開始就被親人欺負,後來她父親就把她當成了妓女,只要村裡的男人出幾個銅錢就能欺辱她一晚上,直至她十四歲那一年,她的親人們聚在一起喝的酩酊大醉,把她活活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