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抬腿邁過躺在地上彷彿被利爪掏了心的賴大的屍體,沉著臉繼續往前走。
“璉兄弟,跟我來,我們在一個屋子裡發現了一具死狀十分扭曲駭人的屍體,是被逼上吊的。”魏文羨面色沉冷的道。
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一間廂房門口,門是敞開著的,因此賈璉直接就看見了被吊在一根白綾上的賴鴛鴦,雙眼爆裂凸出眼眶,有兩滴血幹涸在她的淚堂,舌頭長長的伸了出來,垂在胸前,而她的胳膊高高抬著,雙手指甲尖利暴長呈爪狀,正常死亡的人絕不是這樣的,很明顯,賴鴛鴦在生死之間時,就因心中強烈的恨意完成了厲鬼化。
“明鏡兄。”
明鏡是魏文羨的字。
“璉兄弟請說。”
“是厲鬼作案。把滿宅子的死人處理了吧,晚上我來問她,你可帶了書辦來記錄她親口說出的作案動機和過程。”賈璉望著賴鴛鴦神情複雜的道。
“好。”魏文羨道。
回到榮國府,賈璉沐浴更衣之後,王熙鳳見他躺在床上神情淡淡的就偎到他懷裡軟語詢問,“在外頭遇著什麼為難的事兒了嗎?”
賈璉輕輕把她落在腮上的一縷青絲別到耳後,柔聲道:“只是可惜賴鴛鴦,在老太太身邊的時候她是一個多麼清高自傲的人啊,既不貪慕虛榮又不惹是生非,我心裡還挺欣賞她,誰知竟落到那樣一個下場。”
王熙鳳沉默了一會兒,長長一嘆,“我仔細想了想她過往的言行舉止,竟也說不出她的不好來,便是那清高自傲的模樣也是她立身端正的好品格了,以往竟是我狹隘了,以為她是個奴婢就不該有清高的性情,現在想來她真真是個難得的。”
“罷了。”賈璉輕聲道。
臥房內一時寂靜無聲。
“對了,跟你說個好玩的事兒。”王熙鳳趴到賈璉胸膛上笑道:“賴大一家這事兒一出,你猜怎麼著,庫房裡竟多出了許多東西,我領著平兒麝月小紅她們去清點時正撞見錢華和錢華家的、周瑞和周瑞家的、王善保和王善保家的偷偷摸摸的往庫裡放東西呢,我便當做沒看見,等他們還完了東西我才進庫檢視,那剩下七成的虧空竟還來了六成,最後那一成我若想的不錯,便是真正的消耗了,磕破的美人瓶,黴爛的絹紗,主子發火時隨手摔的茶碗盤碟,是不與他們相幹的。”
賈璉笑道:“你做的對。”
王熙鳳笑道:“賴大一家子讓他們嚇破了膽子了,我看他們往後還敢不敢弄鬼。”
“貪婪,是組成人性的一部分,只是有些人見主家式微放大了貪婪就伸出了手,而有些人的貪婪只是人性中那一點,為人清正的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把貪婪放出來,這就是我為何不徹底清除府中那些貪者的原因,處理了這一批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貪婪是祛除不盡的,我們作為主家要做的是抑制他們的貪婪,讓他們不敢把貪婪放出來,在於自身的強大,在於馭人之術。”
王熙鳳笑道:“依著我,那些人都該死,你不讓我處置他們我還在心裡嘀咕你做事婆婆媽媽呢,現在聽了你的這番話我悟了,這些人雖貪,可他們是府上的家生子,使喚起來十分順手,若果真一股腦都賣了再買好的來,一時之間也教導不出來,又生出多少麻煩事兒來。
新買來的是什麼心腸誰也不知道,保不準又有大貪小貪,大害小害,倒還不如用舊人,至少我知道他們的底細,能猜著他們心裡在打什麼小算盤。還是這樣好,有賴大這事兒嚇破他們的膽子,往後使起來定十分順手。
如此想來,正像你說的,關鍵還在於怎麼用人。”
“你越發通透了,這樣狠好。”賈璉笑著親親她的額頭。
王熙鳳嬌嗔,撩起一雙丹鳳來,波光瀲灩。
——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
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裡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當年放牛郎。
……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笛聲多悠揚。
牧童相和在遠方,令人牽掛爹和娘。”
賈璉就那麼站在落花小徑的這頭看著在小徑那頭蕩鞦韆的賴鴛鴦,聽她悠揚婉轉的唱完這首童謠。
魏文羨和書辦盧靖就站在賈璉的身後,也安靜的聽著。
明月高懸,陰風細細,吹起賴鴛鴦雪一樣白的紗裙,在半空中如霰又如練。
“我小時候,我的母親就時常抱著我這樣哄,她的聲音是那樣溫柔那樣慈愛,我深深記住了這首童謠,總在繡花時哼唱,蘆葦高,蘆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