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那日周瑞家的當著兩府女眷的面說了薛姨媽要來之後, 王夫人便和賈母說了要收拾院子的事情,便提了因黛玉父女上京早已拾掇幹淨整齊了的梨香院, 賈母許是因為覺得把王夫人敲打的夠了, 又也許是因為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 奉旨查邊,簡在帝心, 總之老人家一口就應了。
這些日子總算有一件事順心了,王夫人高興就做主開了庫房拿出了兩匹質地輕軟, 疏密得宜的銀紅紗,把梨香院的窗紗給換了。
有日丫頭稟報姨太太領著哥兒姐兒到門口了,王夫人便叫上李紈、王熙鳳並府上有臉的管事媳婦們迎出了垂花門,親接了薛姨媽母女去榮慶堂見賈母。
薛姨媽為人玲瓏圓滑, 進退得宜, 很快就哄的老太太高興,趁此便酬獻了土物人情等,一時俱都廝見過, 便張羅著治席接風。
論理賈寶玉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但他是老太太的心肝,他要見新來的姐姐便也由他混在裡頭。
薛寶釵和黛玉不同,黛玉是風流嫋娜飄逸出塵, 眉眼間透著清傲之氣,她則是豔若桃李, 肌骨豐盈,言談間世故練達, 然也都堪稱絕色。
賈寶玉見了寶釵便又痴了,禁不住喃喃道:“莫不是楊妃再生嗎?”
恰好林黛玉坐在他身旁,偶然聽見他這一語深深瞅了他一眼,雖見他眼中無褻瀆之意,但也覺沒意思,這個人初見她時還說什麼“曾見過的”這樣的話呢,原來他果真像璉二哥哥故事裡的那個寶玉一樣,對每一個漂亮的姐姐妹妹都實心實意的關心,她並不是唯一獲得他關心的那一個。
我難道和那些人是一樣的?
越想越覺沒意思,所幸便撂開了手。
那些引以為知己的心思也都成了浮雲掠影。
然賈寶玉尚且不知他又得罪林妹妹了。
作為薛家少主人的薛蟠原本對來賈府走親戚便多有抵觸,他生怕又多了個姨爹管他,一路上多有不自在,時常覺得冷覺得累得慌,鬧著請醫問藥,大夫都跟薛姨媽說他身康體健沒有什麼毛病,薛姨媽便以為是他故意撒賴,因此他再喊冷喊累時便不管了,執意領著他進京。
誰知他一進了榮國府大門便覺身上一輕,靈臺清明,也不覺得冷了累了,禁不住便歡喜起來,樂顛顛的隨了賴大去拜見賈政。
賈璉原本正躺在廊下搖椅上睡覺,忽覺異常便坐了起來,抬頭瞅了一眼高高的太陽,便道:“興兒過來。”
興兒正和昭兒旺兒他們一塊練字,聽見聲音便蹦跳著從涼亭那裡跑了過來。
“二爺您有何吩咐?”
“去門上打聽打聽是不是府上來客了。”
興兒便笑道:“方才二爺睡著了,二奶奶吩咐不讓吵醒了您,所以您還不知道,二太太的姊妹薛姨媽拖家帶口的來了。”
“原來是他們。”賈璉輕笑一聲,“天香過來,服侍我更衣。”
“是。”
接風的宴席還在準備,薛姨媽告罪一聲便帶著薛寶釵隨著王夫人去了榮禧堂更衣。
沒了旁人,多年不見的姐妹便親切的坐在一處說些梯己話。
服侍在側的彩霞有些欲言又止,薛寶釵最擅察言觀色便笑道:“你若有什麼要緊事要回便回,姨媽和我媽不過久別重逢說些情分上的話罷了,沒得耽誤了府上的正事。”
王夫人聞言便看向彩霞,彩霞便道:“太太,方才咱們屋門口牌匾上掉了一塊金漆下來。”
“這有什麼,那塊匾掛在那裡幾十年了,風吹日曬的哪有不掉漆的,大驚小怪,退下吧。”王夫人頓覺這個丫頭不給她長臉立即斥了下去。
彩霞抿了下嘴,還是說出了自己所見,“太太,今兒是我守著屋子,掉漆之前那牌匾發金光了,起初奴婢還以為眼花了,使勁揉了揉眼再看金光猛的熾烈了一下,然後就掉了一塊金漆下來,太太您看。”
話落彩霞忙從自己隨身的荷包裡掏了個小匣子出來,原來她怕說不清楚,特特尋了這樣的小匣子把成人巴掌大的金漆收了起來。
誰來它不掉漆,偏偏她的親戚來了就掉,終究不是好兆頭,王夫人越發不待見彩霞了,覺得她沒眼色,偏偏在親戚面前說這些。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夫人皺眉。
“是。”
彩霞走後,薛姨媽便笑著道:“我記得不錯,門口寫著‘榮禧堂’三個字的牌匾是先皇親賜給榮國公的吧?我們來了便發金光,想來是老公爺顯靈歡迎我們娘仨的?”
王夫人一聽喜上眉梢,忙忙的描補,“可不是,就是這樣的。”
薛寶釵陪著笑道:“姨媽的這個丫頭倒是有心,她白日裡撿了一塊金箔便是好運氣了。”
王夫人聽了更喜寶釵乖覺討喜,心裡那個隱約的謀算便成形了。
“好孩子,你在家都讀什麼書?”
薛姨媽便搶著道:“她父親在時常令她讀書習字,比我那個獨根孽障強了不知多少,她父親那時也常恨她不是男兒身,自她父親去後,她見她哥哥每日只知奢侈混賬不知體恤我,便把書字詩詞等事扔在了後頭,每常在我左右替我分憂解勞,不是我不要臉皮的誇自己的孩子,她便是我最貼心貼意的人了。”
一番話說的王夫人更添幾分心動,勾起了她思女之心,“我膝下目今雖也有個女孩,卻不是我肚腸子裡爬出來的,我心上那個貼心貼意的女孩卻已入了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了,每常想起我便心絞痛,如今見了她便像是見了元春的影子似的,寶釵你過來讓姨媽好好看看。”
薛寶釵蓮步上前,做出個溫柔解意的模樣來任憑王夫人把她抱在了懷裡。
薛姨媽便笑道:“她們是兩姨姐妹,有幾分相似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