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搖晃著杯中緋色的紅酒,目光望向不遠處隔了兩張長條桌的文鶴。
文鶴算是她短期內的搭檔,故而此次刺殺任務,她需得負責掩護。她輕搖著杯子,作不經意的搖搖晃晃走過去,輕聲道:“什麼時候行動?”那側文鶴作不經意的模樣,望著廳中央的男男女女,道:“十五的時候。”
雪兮得了信,便緩緩的走過,與文鶴擦肩而過。她打量著周遭的人們,想著尋一個過會兒脫身的法子,正瞧見門口一膀大腰圓的胖男人正腳步虛浮的走進來。他應是剛赴了宴來,醉醺醺的,旁有人道“主任好”,又有人舔著臉、賠著笑,躬著身一路隨行,拍著馬屁。但即使身旁嘈雜,他只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以做回應。他右手摟了一個女人,身後還跟了一個,現下見雪兮一身舞女打扮,又色眯眯的看向了她。雪兮自然是厭惡,但此刻的她的身份的確是舞女,且又處在“狼窩”之中,權衡之下,她避無可避,只得回去一個微笑。
此次刺殺的名作淩援的,說來也是個厲害人物。他作為間諜打入軍統內部,隨後受遣以軍統間諜的身份反入新政府的機要處,身在本家新政府的大營,軍統卻一直以為他是自己人,淩援遞出來的真假訊息,也都一律信以為真。其對于軍統而言,確是致命,故其極受新政府重視,臥底名單上也是僅有代號,倘不是軍統局在新政府高層的人冒死帶出來的訊息,軍統怕就要因為一個淩援而又損失不少了。
正到了要緊的時候,轉眼卻瞧見文鶴被一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纏住,不得脫身,按預算的時間,倘現在再不動手,往後延遲的話,淩援便極有可能下樓來,到時,刺殺任務執行的難度便又要提升好些了。雪兮與文鶴眼神交流多次,並嘗試脫身之法多次,卻依然無法,不得已,雪兮臨時接下文鶴刺殺淩援的任務。她暗咬牙,手因為緊張,便不自覺的摸向口袋裡的槍。
洗手間在二樓,故而雪兮順樓梯往樓上去倒也無人懷疑什麼,這使雪兮放心的多了,確認身後無人跟蹤後,便一路快步行至五樓。彼時淩援正在房間裡對窗而立,細細觀察著宴廳門外每一個進出之人,雪兮褪了鞋只著薄襪,緩步近淩援去,時淩援已察覺人來,是而雪兮心知不能再等,一個跨步上前,將槍口壓上淩援的背心。
手指緩緩扣上扳機,她微抿了唇,手上止不住的微顫,淩援感受的到身後人因手段生澀而産生的緊張情緒,是以唇角微勾,似乎已有了盤算。便在雪兮咬牙扣下扳機的那一刻的前半秒,他疾速轉身,制住雪兮持槍的手,槍口對著窗外,槍聲依稀在遠方爆破,引了小小的騷亂,但到底這種事情也屬常見,人們也見怪不怪,反引了一隊保衛人員出去四處巡邏去了。雪兮見無事,暗鬆了口氣,手上更是用力,她怎說也受過嚴格訓練,便就也順利的掙脫了。淩援眼神一淩,瞬間便向雪兮的手打去,這一來竟不小心失了防範,便是這老手極少的一次失誤,就被雪兮抓了命門,槍口抵住胸膛,隔著衣衫,淩援亦感受到了槍口那鋼鐵的冰冷,他不是第一回被人用槍口抵住胸膛,受訓時便有一回,再後來,一次在入新政府的大門前,是為其上級對他的考驗,還有一次,是三個月前的刺殺,是軍統所謂的“自己人”“殺”自己以掩人耳目的,這三回,他都不必害怕,因為他十拿九穩自己的性命不會被傷及,但此刻,他的確害怕了,他看得到眼前女子眼中淩然的殺意,這一刻,他終於發現自己一直驕傲於自己的“天不怕地不怕”,是多麼的可笑。
隨著槍口的瞬間熾熱,隨著那悶悶的“砰”的響聲,淩援應聲倒地,因著是貼緊了淩援的後胸開的槍,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這層樓本就無寥寥幾人,倒沒招來旁人。整一個大活人悶了一聲槍響之後,幾乎是筆直的向前倒了去,再是悶悶的“咚”的一聲,橫屍面前。雪兮自然是怕極,她慌慌張張的收了還冒著熱乎氣兒的槍,盡量輕且速的撤離。但因著有一耳貼著地面,諒那腳步聲再如何輕,也依舊清晰傳入他耳。淩援掙紮著從劇烈的疼痛中抽回一絲意志,使頭腦略微清醒了些。艱難的把眼睛睜開一道縫隙,愈發清晰的疼痛幾乎要震碎他的四肢百骸。他雖混跡官場幾載,曾經受過的訓練多年不用早已生疏,但既受過那種魔鬼訓練,就算生疏,也依然是可以保持些清醒的。他知雪兮很快就會離開,他必須馬上行動。
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依然會牽動後背傷口,痛楚襲來,他呲開了嘴。只有一步的距離,他奮力一躍,夠及書桌抽屜櫃下藏著的槍,他迅速發力舉起槍對上雪兮的背影,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雪兮是沒什麼具體經驗的,況且當時訓練之時最拿手的是電訊方面,所以重點培養也在此,她哪裡想到淩援這樣看著笨拙的人受此致命一槍還有餘力反抗,她以為最多是喊人前來,那樣她是有足夠時間撤退的。
子彈飛速旋轉著襲來,雪兮已經來不及思索,只能憑下意識的去躲避。
萬幸,子彈落在雪兮腳後約五厘米處。
“砰”的一聲槍響,清晰而響亮。
這一次,槍響在木地板上,再準確不過,這一聲響,瞬間攪亂了樓下的一切,只剩下混亂不堪。
保安隊的人迅速集合,以最快速度奔上樓來。雪兮遮了面貌從視窗很快的往下一望,知時間緊急,往上逃自然是好,但保不準要搜上了樓頂,到時便是半條退路也沒有了。
她飛速下樓,並迅速褪去了身上的絲質薄披肩,只餘裡面的無袖桃紅色禮服裙,然後胡亂搽了些胭脂在雙頰上。抖了抖披肩,幸而並未染上血跡,她把披肩搭在臂上,鞋子便也就這樣輕趿拉著,扭著身軀仰著微紅的雙頰朝廳中央走了過去。
雖說方才混亂不堪,但此時此刻已經恢複了基本的秩序,各個人都在安排離開。那胖男人正醉醺醺的摟著一個千嬌百媚女人——應該就是他的情婦,當然,這只是之一。那男人早醉的怕是人都要不認得了,雪兮暗暗盤算著,憶起那男人就是在自己之後進來的那被稱為“主任”的人,應該地位不低。而此時此刻他摟著的女人,壓根兒就不是先前進來時的那三個之中的。雪兮心裡盤算著走過去,她一副舞女打扮,加上忸怩的姿態,且先前也的確是見過的,倒哄過了一行人的眼睛。
脫身之法,怕是要從這人身上入手了。
她撲在胖男人懷裡,避開另一個女人如針刺般的目光,想著曾經所受的訓練,以及方才從現在正惡狠狠看著她的女人身上學來的現學現用,摟著胖男人的脖子,不動聲色的擠開那女人。胖男人松開那女人,摟住了雪兮,笑道:“乖乖你不是醉了不舒服嘛,這麼快就回來啦?”雪兮知他認錯了人,心道這下容易了,便軟語道:“嗯,人家怕你著急嘛,一好些了就趕緊回來了。”男人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雪兮不能躲,雞皮疙瘩都險些掉了一地。胖男人搖搖晃晃的往外走,雪兮盡全力扶著,暗嘆當人情婦竟也是門技術活,這力氣必須得大才行。
她不經意轉眼,看到寒葉青正在大廳一角靜默站著,也是一襲桃紅長裙,正輕抿著杯中紅酒,幽幽的看著她。雪兮怪之,卻無暇細想。
出了門,雪兮便安全了,現下只需要尋機會離開這個胖男人,就大功告成了。
胖男人下了樓梯,險些摔了一跤,雪兮故作嗔樣道:“您好好走著,看著點,若是摔著了,”她笑眼彎彎瞥了眼胖男人身後跟著的四個鶯鶯燕燕,微撅嘴,“姐妹們也要怪人家的。”男人大笑,“我家乖乖最好了,除了我,不許旁人怪你。”
一路扶著男人到車前,雖然這一路也就只是穿過兩米寬的人行道而已,但她已吃力的很。
是時候脫身了,她道:“人家還是不太舒服,剛剛可能喝的有些多了,今晚上不能陪您了,人家先回去了。”胖男人瞥她一眼:“乖乖又找理由了,又不同我一道回去,欲擒故縱,哈,調皮。”雪兮心中暗嘆,莫非這男人口中的“乖乖”還未成為情婦?難怪得這胖男人的珍惜,不禁咋舌,果然得不到的最好。“不過沒關系,”那男人道,“我今晚反正也累極了,也要早些歇息了,小劉,送她回去吧。”“不用了,”雪兮扶胖男人坐上車去,道:“我走回去,不遠呢。”胖男人“嗯”了一聲,道:“是不遠,行吧,乖乖好生歇息,我得空了就去找你。”雪兮捏緊嗓子道:“哎呦哪兒能呢,勞動您大駕怎麼行,自然是人家來找您。”胖男人大笑,道:“好!乖乖,我先走了,回見。”見雪兮點頭,他目光挪向先前被雪兮擠開的女子,笑眯眯的伸手,那女人嫵媚一笑,倒在胖男人懷裡,然後朝雪兮示威的輕哼一聲。
雪兮真的是哭笑不得,她巴不得踹開這個胖的流油的男人,才不要跟你搶,送你就是。
雖然已是春天了,但日落之後的天氣依舊寒涼,雪兮抱臂一路走著,略有些瑟瑟。
周磬正忙完,他緊蹙著眉頭,仔細的將桌上一應物品皆收拾妥當,畢竟他不敢保證這屋不會有人來,也不敢說絕不會有被搜查的那一天。他習慣性的挑了簾往窗外看了看,卻看見一襲紅色長款禮服的年輕女子搖搖晃晃的走在街上。
豔麗的衣裳以及濃厚的妝容,使得一路人都微有側目注意。雪兮雖盡力表現的像一個醉酒後半夜而歸的舞女,但多少還是懼怕露出馬腳的。正瞧見樓上燈下,周磬靜靜看著她。
雪兮從來都是比較注重的,但此時此刻她也的確管不了太多了,她一路上了樓,敲開了周磬的家門。方聞見身後門闔上的聲響,便有一件闊大的外套搭過來,繼而聽得周磬的聲音:“這是我的衣服,披上吧,小心著涼。不過,可能有些大,勉強先穿著吧,也遮一遮你身上這顯眼的衣裙。”雪兮接過披上,正道了謝,又聽周磬道:“不過,”周磬看著她,笑道:“事實上,你只要把臉上這爹孃都認不出的濃妝卸了,這位紅裙女特務便自此要人間蒸發了。”
雪兮聞言,也笑了:“那可不是,我就是這個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