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動機
詢問室裡只有電子儀器執行時發出的細微動靜,所有人都陷入失語狀態。那些他們聽來膽戰心驚的往事曾是真切落在受害者身上的刀子,十幾年後的同情安慰已經來得太晚了,冒昧出言反而更像站著說話不腰疼。
於是袁航求助地望向沈政寧,眼中飽含殷殷鼓勵之意:哥,說點什麼。
沈政寧:“抱歉打斷一下,可以去下洗手間嗎?”
“……可以。”袁航被他突然一岔打愣了,心中暗忖這又是什麼戰術,“出門右轉盡頭就是。”
承擔推輪椅任務的當然是莊明玘,兩人無言地穿過走廊,走進空無一人的洗手間。
到底是捱了一刀行動受限,沈政寧硬撐著扶手把自己從輪椅上拔起來,咬牙把低嘶咽回喉嚨裡,忽然毫無預兆地上前一步,張開手臂虛虛攏住莊明玘,給了他一個比空氣還輕的、一觸即分的擁抱。
這會兒莊明玘整個人都顯得有點恍惚遲緩,精神上近乎虛脫,大腦麻木得分不清是疼痛還是悲傷,那麼詳細地回憶巨大創傷無異於把他放到當年情景裡重新經歷一次,沒有半途崩潰已經算是他這些年療愈得當。沈政寧這突如其來的靠近驚得他條件反射地後錯一步,但對方並沒有步步緊逼的意思,只是用掌根在他肩胛骨上輕輕一敲:“剛才碰到你了,不好意思。”
被碰到了……會怎麼樣?
往事刻在他身上抹不去的傷痕、持續了十餘年之久的應激就像被點燃的引線,終於引爆了沉積的傷痛。隔間裡傳來令人不自覺咽喉發緊的幹嘔聲,沈政寧只是沉默地站在門外,沉默地聽著,沉默地等他發洩完痛苦,再從門縫裡遞進去紙巾。
他心裡其實對莊明玘的遭遇有過大致猜測,但沒有猜中峰迴路轉的結尾,也沒有想到親耳聽他說出口時會是這樣的感覺。沈政寧很少有對自己的決定後悔的時候,但現在他想回到一個小時前,不該答應袁航的,他應該強硬地把莊明玘留在醫院,無論用什麼辦法。
已經燒成一團灰燼的過去還有什麼必要再提起?那個殺千刀的兇手怎麼有臉攀咬莊明玘?因為瘋狗咬人被迫自證清白,輕信了這個邏輯的他真該回醫院檢查一下自己是不是被瘋狗傳染了愚蠢病毒。
嘩啦——
沖水聲驚斷了他的思緒。莊明玘走到洗臉池邊,就著刺骨的自來水把自己清理幹淨,蒼白臉色被揉搓出一點血色,神智也重新回歸大腦,透過水銀鏡與背後的沈政寧接上了視線。
“我以為自己能行的,”他嗓音有點啞,語聲輕微,帶著掙紮過後的疲憊,“以前我跟諮詢師講過這段經歷,她每次都會哭,我反而哭不出來,我還以為這是痊癒的表現,沒想到是中文和英文不是一個級別的難度。”
母語的代入感還是太強了,輕輕鬆鬆就穿透了他經營了十幾年的心理防線。
虧得有沈政寧坐鎮,及時找藉口把他帶出來處理情緒,吐過一場後,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的窒息感終於逐漸消散了,猶如再一次死裡逃生,而在痛苦之餘,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松動了細小的縫隙。
“回去吧。”
“嗯。”
沈政寧糾正道:“我是說回家。”
莊明玘:“……”
“我也是人,表面雖然沒哭但其實心髒正在漏風,急需耶穌降下聖光治癒我的心靈創傷。”沈政寧用某種很微妙的混賬口吻說,“別管袁航了,我們跑路吧。”
他這麼嚴謹的人也會為了誰打退堂鼓,莊明玘雖然不需要同情,但很喜歡被偏愛的感覺。他終於回過身來正對沈政寧,低眉垂眸輕輕笑了一下,那弧度雖然還有點勉強,眼神裡的陰鬱卻散開了:“不要。”
沈政寧:“嗯?”
到此為止吧,結束掉這令人不快的痛苦回憶。沒人會責怪他不夠堅強,他可以逃回平靜的日常療傷,用沈政寧的憐惜作鎮定劑,反正兇手已經落網,死者不能複生,過分細究當年的真相併沒有多大意義,只要讓這一切結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