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監控
沈政寧難得有被人一句話堵到啞口無言的時候,他沉默了整整五秒,愣是沒想到應該從哪個字開始反駁袁航,最後只能點了個頭:“好的。”
袁航欲言又止,在冷風裡嘆了口氣:“說真的,政寧,你提的這個可能,我都想再努力找找葉桐生自殺的證據了……”
問題越來越複雜,從單人犯案變成共同作案,而且還是一個“理論上可能存在”、但之前從來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的嫌疑人;問題也很簡單,袁航不是不信他,可警力資源是有限的,經不起他們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試錯。
那隱約含著為難和勸解之意的感嘆像薄雪落在他肩頭,並沒有讓他感覺到被潑冷水的涼意——也許他的心本來就是冷的,只是自以為灼熱而已,沈政寧這樣想著,不由得自嘲地低笑了一聲。
“笑什麼?”
“笑我自己,被人在身後推著搡著、扭扭捏捏地走了九十九步,還沒正視自己的真實想法。”沈政寧說,“這麼一看,人虛偽起來真是連自己都騙啊……”
他明明就對謎題在意的要命,卻總是用“那只是我的猜測,你接不接受都沒關系”推託;嘴上說著喜歡“安全又穩定的工作”,又非要蹚過無人的野樹林。
“啊?”袁航越來越迷惑,“不是,什麼玩意兒?咱們不是說案子呢麼,怎麼突然改成批評與自我批評了?”
“沒事,我就是隨便自我批評一下。”沈政寧隨口說,“這個猜測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但也許能成為案子的突破口,給我個驗證的機會。我姑且算是案件重要證人,應該可以參與辨認監控吧?”
袁航:“……倒也不是不行。”他有點躊躇地望著沈政寧,遲疑地發問:“但你不是一直都……都挺迴避直接參與辦案的嗎?”
沈政寧眼珠微轉,無聲地瞥了他一眼,又移回前方,笑意像拂過河面的夜風一樣縹緲:“你的直覺有時候真的很敏銳。不用那麼委婉,其實可以直接說‘逃避’的。”
口袋裡傳來“嗡嗡”的振動,沈政寧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抽出手機一看,是莊明玘的訊息【又要和袁斯垂德一起去破案了嗎大偵探?沒關系,今晚我會向每個來賓介紹我的名字——abandoned atson[黃豆微笑]】
說來很奇妙,莊明玘這個極其挑剔、小心眼、麻煩黏人又莫名脆弱的玻璃心,可能他一個人就佔了全家的內耗份額,以往他在身邊時沈政寧壓根沒有閑心挑自己的毛病;此刻兩人相去萬裡之遙,他半真半假、含酸拈醋的一句玩笑話竟然也能讓沈政寧停下堪稱鋒利苛刻的自我剖析。
就好像他真的像他想象中的、描述中的那麼好,是被全心全意信任依賴著的。
他單手打字,飛快地回複訊息【先專心當你的sa吧,大設計師。】
從袁航的角度看去,沈政寧整個人幾乎要和身上那件黑色大衣一起融進夜色裡,唯有側臉在手機螢幕微弱光線下依舊輪廓清晰,失去了細節的緩沖,那骨相鮮明得近乎淩厲,恍如被雨水沖刷過的險峰陡崖,有種巋然不可動搖的孤峭。
袁航:“所以你逃避什麼了?”
沈政寧收起手機,也輕輕吐了口氣,呵氣彌散的樣子很像煙霧:“其實這個想法不是今天走過來的時候才出現的,前幾天我就琢磨過,但沒和你聯系。”
“我動動嘴皮子很容易,可是你哪有那麼多有閑工夫一一驗證呢?警察有自己的辦案方式,我一個局外人多嘴也不像話……等等諸如此類的理由,我把自己說服了,放棄令人討厭的刨根究底和指手畫腳,做個見好就收的人——我已經給警方提供了重要證據,我不需要再給自己找難題了,既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又不用承擔任何不利後果。”
如果沒有遇到被舊日繩索勒著咽喉的莊明玘,如果不是袁航任勞任怨地做了大量重複性工作,如果不是葉桐生給了他堪稱神來一筆的信任……他不會這麼深入地介入這個本來不應該對普通人開放的刑事案件裡。
事到如今,在他提出一個連袁航都覺得離譜的可能性後,已經沒有人在背後推著他前行了。
再往下走,就要靠他自己拿著放大鏡在地磚縫裡找線索,把散落在過去的線頭撿起來織成繩索;他要從安樂椅上站起來,走到塵土飛揚的大街上,直面被“推理”這面精美屏風所遮掩的真實世界。
“那你為什麼又改主意了?”
沈政寧一臉漠然地講冷笑話:“因為發現你還沒查明白,想了想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袁航勃然小怒,“我在你心裡那麼沒用嗎?!”
“不如說是警察同志積極進取的工作態度感化了我這條鹹魚,”沈政寧非常敷衍地安撫他,“這次輪到我拼命找證據來說服你了,怎麼樣,有沒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