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的兩個工程師是邵吉星和徐振嗎,他們跟你通風報信了?”
高啟輝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想起這不是在公司,開口說:“是。”
沒等袁航追問,他就主動補充道:“他們倆其實隱約知道一點,但不想惹麻煩,就主動離職走人了。我沒為難他們,大家都在社會上混嘛,好聚好散,誰也說不準哪天就幫上忙了……”
袁航對他這番高論不置褒貶,繼續問道:“你的把柄被別人攥在手裡,你不害怕嗎?你有沒有主動找葉桐生談論這件事,或者明裡暗裡給他施壓,讓他放棄這個想法?”
高啟輝緊張得幹嚥了一口唾沫:“我……”
他又偷偷抬眼瞥向袁航手裡的資料夾:“我是有這個打算、想跟他談的,讓他跟另外兩個人一樣閉嘴,大不了就花錢消災,誰會跟錢過不去呢?但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會突然自殺啊……”
袁航的黑眼睛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高啟輝,你是個聰明人,直到這時候你還在試探我們警方的偵查能力是嗎?這跟你自稱的‘如實交代’差得可有點遠了。”
高啟輝適時地露出一點茫然神情,袁航低頭看了眼資料夾,突然問道:“9月25日晚上十點左右,你和葉桐生都聊了些什麼?”
圖窮匕見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高啟輝像被閃著白光的高壓電線一鞭子抽在脊樑骨上,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往後躥了一下,腦門上的冷汗一下就滲出來了:“我、我……我真沒說什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自殺!”
袁航沒接茬,給了他個接著說的示意。
“他六點多給我發微信,說要跟我談事,我從酒店吃完飯出來才看見,我當時就有預感,他說的肯定是資訊洩露的事。我給他回了個電話,說明天來我辦公室聊,這事還有商量的餘地,如果把我舉報了他在公司也混不下去,不如拿錢閉嘴走人。
“他問我打算出多少錢,我說你可以先仔細考慮一下,回去好好權衡利弊,別急著做決定,想清楚了明天給我答複。”高啟輝說著說著情緒上頭,甚至為自己叫起屈來,“我這話不算過分吧?警官,我這態度夠誠懇了!他說他會考慮,然後掛了電話,我哪知道他一轉頭就去跳河了?這是我逼死的他嗎?他這是要逼死我才對吧?!”
心裡像有一簇小火苗,持續而均勻地煎熬著他的理智,袁航的提問故意模糊了“交談”的形式和時間,就是想詐一下高啟輝,看他是不是真的在那晚和葉桐生見過面,可高啟輝脫口而出的是葉桐生的微信、以及他們透過微信電話的交談——也就是他故意刪除的內容,沒有一丁點額外的資訊——難道9月25那天晚上,他真的沒有見過葉桐生?
“警官,換成你是我,被人掐住了把柄,人家頭一天晚上剛跟你打過電話,第二天就跳河自殺了,你怕不怕?”高啟輝都快哭出聲了,“我刪聊天記錄,我隱瞞證據,我不對,但我也是被逼無奈,萬一被人發現這些,我不就得被當成殺人兇手了嗎?再退一步說,我殺他幹什麼?我都願意花錢平事了,他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雖然他先前刻意隱瞞,但這個動機確實合情合理,袁航一時沒挑出毛病。
難道在葉桐生死亡這件事上,高啟輝的確是無辜的嗎?
審訊結束,在審訊室外旁聽了全程的支隊長秦東明和副支隊長代林同時起身,挾著資料夾走出來的袁航剛好跟二人打了個照面,忙低頭問好道:“秦隊、代隊。”
“嗯。”秦東明點了點頭,示意他過來,若有所思地問,“橘泉公司資訊洩露的案子辦到這個程度已經差不多了,現在的問題是葉桐生的案子。代隊說你一開始就懷疑兩個案子之間有關聯,這個直覺很準確,但根據剛才高啟輝的反應,以及發現的新證據,仍然不足以推翻葉桐生自殺的結論。連葉桐生的家屬都沒提出過異議,但你似乎一直堅持葉桐生不是自殺的觀點,我很好奇是為什麼。”
袁航遲疑了數秒,在心裡斟酌過一輪,才慎之又慎地說:“秦隊,我倒不是認為葉桐生絕不會自殺,我是覺得之前對於這個案子的調查太淺了,並不能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我們的結論可能下早了。”
秦東明:“你詳細說說。”
袁航說:“我們先前認為葉桐生是因為家庭矛盾和抑鬱症選擇輕生,現在看來有點想當然了。不能說抑鬱症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但從他展現出的行動力和正義感來看,他比心理健康的普通人可能還要強點。葉桐生提前把暗號託付給同事,這個行為是否意味著他判斷自己正處於相當危險的境地,一旦被高啟輝發現,他將會遭遇人身安全的威脅?”
“高啟輝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麼老實無害,他在接受詢問時仍在心裡反複琢磨我們掌握了多少資訊,衡量說出多少情報對他是最有利的。他猜到了警方複原了他的微信聊天記錄,所以很爽快地承認了他知道葉桐生拿住了他的把柄,但通話內容無法複原,全憑他一張嘴編,所以他把自己描述的無比溫良恭儉,卻絕口不提葉桐生的反應細節。”
“這也恰恰說明高啟輝是個非常在乎利害輕重的人,對他來說就算事情敗露了,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坐幾年牢,他會為了這個後果就去殺人嗎?”代林接過話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另外,葉桐生的那個同事,我記得就是他最先解開的暗號?是他的某些觀點影響了你的判斷嗎?”
袁航有點急了:“代隊我……”
代林果斷地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辯解:“這個案子你是主辦,辦成什麼樣是你的本事,我只是提醒你分清主次,別人的意見可以聽,但你必須要把握住大方向,循著蛛絲馬跡順藤摸瓜是一回事,可不能被牽著鼻子走。”
“我贊成代隊的意見。”秦東明拍拍他的肩頭,“袁航,你的職業生涯不止這一個案子,不是回回都有人給你送線索,要是辦案那麼容易,我們每天坐那看意見箱不就得了?打鐵還需自身硬,這話說得多了你們都不愛聽,可就是這麼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