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人能證明這一點,不管是誰都好。”
莊明玘耳邊又響起了尖銳的蟬鳴,也許只是他的耳鳴,或者是某種儀器的嗡鳴……剃著短寸頭、瘦得像根營養不良的樹苗的男生一次又一次從他面前走過,而莊明玘始終冷漠地保持著視而不見。
終於有一天他停了下來,那雙野獸似的黑眼睛盯著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
他說了什麼?
“……我要拆了這座籠子,一起嗎?”
眼淚是無用的東西,但西風帶走了堅忍而頑強的勇者,留下他這樣軟弱、膽怯又畏縮不前的人在寒涼塵世裡沉浮,所以莊明玘終究還是不能免俗。
沈政寧略一側頭,看到他就那麼安靜地站著,晶瑩水珠懸在下巴尖上,連珠串一樣沒入黑色毛呢,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沒說什麼,從旁邊桌上抽了兩張紙巾默默遞給他。
附件裡的檔案一份接一份攤開警察眼前,包括系統日誌記錄、資料訪問記錄、部分被洩露賬號以及接收的詐騙騷擾資訊,甚至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網站上掛出買賣資訊的截圖。
不得不說沈政寧這一步走得相當精明,他解開暗號後立即聯系警察做證據的第一發現人,免去了後續大量對他這個中間人的核驗步驟,基本排除了證據是第三人偽造的可能,相當於葉桐生直接把原始證據交到了警察手中。
而警方的系統一旦運轉起來,效率像開了2倍速,袁航立刻安排人手開始排查。兩人被分別請進會議室做筆錄,莊明玘那邊情況相對簡單,很快結束出來,站在走廊窗邊等沈政寧。有個人急匆匆自他面前掠過,走到一半又退回來:“哎,那什麼……”
莊明玘慢條斯理地抬眼,清晰地喚道:“袁警官。”
“莊先生,”袁航有點躊躇,看來也不太習慣這種對話,他撓了撓右臉頰,“咱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我這麼說挺冒昧的,請你別見怪。”
“不會。”他淡淡地說。
“我看你跟沈政寧關系挺好的,你應該也知道,沈政寧為了把這個案子翻回來,背後下了很多工夫,說實話,他對案子的上心程度讓我這個警察都覺得慚愧。”
“現在案情上了正軌,後面沒有特殊情況就不需要案外人參與了,我們一定會盡力查清真相,但對沈政寧來說,這事真是費力不討好,他做到這個份上,全憑一腔良心,我不是道德綁架,就是、怎麼說呢……往後萬一遇到什麼事,就算是看在他這份心上,麻煩你多關照他。”
沈政寧那句“真相是某個人的解藥”言猶在耳,袁航本意是試探一下莊明玘,生怕他不給沈政寧算業績,起碼要讓他知道沈政寧的煞費苦心。但莊明玘沒能從他顛三倒四的隱晦話語裡領會到正確的意思,還以為他擔心的和自己憂慮的是同一件事,於是收起了手機,姿態不算十分鄭重,語氣卻相當冷靜:“我很清楚。袁警官可以放心,他那個人有把絕路走成通天大道的本事,也許他未必需要,但我會一直是他的退路。”
袁航牙酸得幹嚼了兩口空氣:“哦……挺好的,那行吧,那我不打擾了……”
“又湊在一起嘀咕什麼呢?”沈政寧從會議室推門走出來,先掃了莊明玘一遍,確認他好端端的,又問袁航,“還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的?沒有的話我們就先走了,我估計你今晚大概也沒有好好吃飯的閑情逸緻。”
他一出現,莊明玘就像開了自動導航一樣迎了上去,明明剛才跟他說話時連姿勢都懶得換一下。袁航雖然對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太瞭解,可察言觀色也能看出並不是沈政寧一頭熱,莊明玘反而依賴他更多一些,遂把心放回肚子裡,揮了揮手:“暫時沒了,你們先回吧,注意保密,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建議你這兩天請假在家待著,有進展我再聯系你。”
“知道,你忙去吧,我們不打擾了。”沈政寧點了點頭。三人在樓梯口分別,他和莊明玘並肩走向大門出口,背影引得路人頻頻回頭,對話卻十分家常:“晚上想吃什麼?”
莊明玘說:“我剛剛訂了餐廳,你這一下午夠忙的,別折騰了,聽袁警官的,給自己放個假吧。”
沈政寧一挑眉梢:“siver怎麼辦?”
“已經跟物業管家打過招呼了,他會幫忙放好狗糧。”莊明玘自理能力顯著增長,已經越來越有一家之主的風範了,“我們吃完給siver帶點肉,它以為我們是出去打獵,就不會生氣了。”
沈政寧:“……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siver本來也沒有那麼愛生氣,會為這種事生氣的只有你。”
“我生氣了。”
“要不要回去報警?一樓就可以受理。”
“更生氣了。”
“你知道嗎,因為河豚鼓起來更可愛,所以有些惡劣的人類會故意猛戳河豚,就為了看它氣鼓鼓的樣子。如果河豚怎麼戳都不生氣,反而會讓戳它的人自討無趣。”
“是在說你自己嗎?你對自己的定位還挺精準。好,接下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上當了。”
“那就是不生氣了?哈,哄好了。”
“?”
“真是易如反掌啊。”
“……!”
細碎語聲消散在泠泠晚風中,邁凱倫掉頭駛出公安局大院,如水滴融入河流,彙入了暮色下的車流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