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聚會
深綠河面上閃爍著細碎的金鱗,兩岸樹木不複盛夏時的青蔥蓊鬱,被塗抹成濃淡深淺不一的斑斕秋色,一眼望去,猶如置身巨幅油畫之中。
沈政寧踩著軟綿綿的落葉,穿過叢生的樹木和雜草,駐足在那節非常破壞美感的排水管前。
岸邊空曠無人,只有一塊新漆的“禁止垂釣”的牌子立在水邊醒目處,不過最近發生了那種事,短時間大概也不會有人那麼想不開,非要來這種僻靜地方釣魚。
他無言地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水,風景寂靜而優美,他的心情卻奇異地複雜。他和葉桐生的交情稱不上深厚,對沈政寧而言,死亡也不是第一次經歷的離別,按理說他不應該産生這種“無法釋懷”的滯澀感覺才對。
上次詢問之後,袁航沒有主動聯系他,也沒有再傳喚公司其他人,幾天前傳來警方結案的訊息,葉桐生的死亡定性為自殺,家屬領回了遺體,告別儀式定在下週三,十月十日。
沈政寧直覺的反常不可能硬得過警方掌握的證據,況且從事發到結案,用時不超過十五天,其中還包括七天的假期,這個結果的背後是很多人放棄了本該有的閑暇時光,替亡故者掃清了身後的塵與灰。
說到底,他對葉桐生也稱不上有多瞭解,畢竟在這個流動變化成為常態的時代,一個人能對普通同事展現多少真實呢?
放下吧,他在心裡輕巧地自嘲,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是福爾摩斯吧?
耳邊忽然傳來悶悶的踏地聲,伴著落葉破碎的細密脆響,緊接著一大團雪白的毛茸茸猛地從樹林裡躥了出來,沈政寧猝然回眸,恰好與它深黑明亮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一瞬間萬籟俱寂,彷彿有天使從頭頂掠過,灑下無數飛花與彩帶,繼而“’re 轟然響起,周遭背景黯淡模糊下去,萬千燈光彙聚成一束明亮的追光,忠誠地映照出它矯健奔跑的身姿。
是、是薩摩耶啊……
在意識到之前身體已不聽使喚地蹲下了,沈政寧甚至沒有開口,只是眼神裡透露出渴望的神情,對面的白色大型犬就歪了下頭,帶著普度眾生的閃耀微笑,高高興興地一溜煙小跑過來,嗅了嗅他的手,隨後熱情地把自己的腦袋送到了他手掌底下。
沈政寧:嗚嗚,是天使啊。
他的手指陷進柔軟豐厚的雪白被毛裡,在泡泡般輕盈的幸福夢幻裡,暈暈乎乎地摸了三分鐘的狗,感覺靈魂都熨帖地舒展開來,可以原諒世上一切苦痛,才終於分出一點心神注意到旁邊的黑色皮鞋。
順著裁剪修身的黑色長褲掃上去,緊接著是自然垂墜的黑色風衣衣擺、黑色袖口和口袋之間一小截蒼白的手腕、黑色領帶、以及扣到最頂端,沒有一絲褶皺的雪白襯衣。
男人原本不動聲色地垂眸注視著他,沈政寧一抬頭,他又冷淡地移開了視線。
我是誤入了某個電視劇拍攝場地嗎?
這是沈政寧心裡升起的第一個念頭。
這人身形比一般男性薄得多,但比例逆天,而且該寬的寬、該窄的窄,是個完美的人形衣架子。半長微鬈的發型打理起來恐怕相當麻煩,普通人很難駕馭,一縷碎發卻自然地被風吹落眼前,掠過冷白側臉,搭在高挺陡直的鼻樑上,點綴出恰到好處的憂鬱,再配上這套全黑造型,完全可以直接拉去走紅毯。
都說時尚的完成度看臉,而他的臉甚至擊敗了沈政寧見過的99的人類。
薩摩耶“哈哧哈哧”地求撫摸,沈政寧卻不好意思再裝沒看見,訕訕地收回手站起身,對狗狗主人語氣僵硬不失尷尬地稱贊:“很可愛。”
黑衣男人沒答話,只是回以微不可查的點頭,沒入口袋裡的手拽了下牽引繩,雪白的薩摩耶立刻拋棄沈政寧,跑回他腿邊快樂地繞起了圈子。
沒有人跳出來喊“卡”,周圍也沒有一群扛著攝像機的壯碩男人,看來對方只是普通路過遛狗的市民,不過養薩摩耶的人一般會穿一整身黑嗎?
沈政寧正在心裡暗自琢磨,順手摸出手機想看一眼時間,結果剛掏出來,手機忽然“嗡”地震動起來,他條件反射地一抖,手機當場彈射出半米多高,他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電子跳跳糖:“袁航?”
“老同學,在盛安嗎?”袁航在電話那頭笑道,“今天晚上有空不,請你吃個飯。”
沈政寧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薩摩耶,一邊接電話,一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在他身後,秋風把一聲極低的、幻覺般的輕笑吹向了波光浩渺的河面。
沈政寧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他在笑什麼,離開的背影無端有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哪好意思在袁警官面前說自己忙,也太不懂事了。”沈政寧也不問袁航這突如其來的邀約是怎麼回事,爽快答應,“晚上沒事,時間地點你定,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