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的最後一頁，她寫了這樣一段話：那場洪水帶走了我的兒子和丈夫，我本該隨他們而去，不過想到這條命是他們拼死換來的，便咬著牙替他們活一遭。他們離開的第一年，鎮上的人都叫我英雄的母親、英雄的妻子；第三年已很少有人再提起他們；第五年，沒人再記得“阿昌”這個名字。
紀長安也是看了日記才知道，原來阿常婆婆會寫字，字跡娟秀中透著堅韌。
祝賀給他們畫了一家三口的畫，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和紀長安一起，裡裡外外收拾幹淨，就像阿常婆婆說的，替他們活一遭。
有政府的資助和鄰裡的幫襯，勉強湊夠一人的學費，紀長安沒有猶豫，把機會留給祝賀。
開學報完名，祝賀才知道紀長安無法上學。他悶著頭往回走，告訴紀長安：“我也不讀了。”
“怎麼還耍小孩子脾氣？讀書不是兒戲，哪能你說不讀就不讀。”紀長安輕聲訓斥他，見對方油鹽不進，便快跑幾步，跑到祝賀前面攔截。
祝賀被擋住去路，只能不情不願停下，沒好氣地表態：“總之書你不念，我也不念。”
給祝賀順毛，紀長安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嘆了口氣道：“還想著以後靠你養活呢。”
“我不讀書，長大了也能養。”祝賀說得信誓旦旦，下一秒就被紀長安打擊：“現在找工作都靠學歷和腦子，我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你現在不讀書，以後怎麼養得起？”
“這樣，我們做個約定，我先養你，等你畢業掙大錢了，換你養我，怎麼樣？”
祝賀好歹經歷過生活的不易，明白“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他想了想，勾住紀長安伸過來的小指，“成交。以後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紀長安年紀小，沒經驗，找工作四處碰壁。同大院的鄰居覺得可憐，便託關系，幫他找了份雜貨店收銀的活。
日常就搬搬東西，算算錢，還算比較輕松，都應付得來。紀長安從上午七點做到下午五點半，趕在祝賀放學前接他。
剩餘時間，紀長安還找了其他計時計件的臨時工作，端盤刷碗等，一刻未曾停歇。不管什麼髒活累活，都從不推辭，只要有人僱，有錢拿。
每天下班，紀長安都會帶回一兩顆糖給祝賀，有時運氣好，還能拿到臨期的零食、牛奶。
祝賀的牙齒已經換完長好，整整齊齊的一口大白牙，沒有蛀蟲侵擾。拿到的糖被他藏進新的糖罐裡，紀長安問他為什麼不吃，祝賀抱著糖罐說：“不想長蛀牙。”
紀長安笑著打趣：“開始注意形象了。”
過了很久才聽到祝賀緩緩道：“等滿了，送你一罐新的。”
紀長安的工資不多，勉強足夠維持他們的日常開支。阿常婆婆堆積在梧桐樹下的瓶子也由紀長安接手，工作之外的空餘時間，紀長安也會撿撿瓶子。
攢下一兩個月，還能給祝賀加餐。
紀長安拾荒的事傳到學校，祝賀的處境本就艱難，如今同學們知道他有一個撿垃圾的哥哥，愈發肆無忌憚嘲笑。
中考百日誓師大會上，祝賀作為優秀生代表上臺講話。紀長安翻遍箱子，找出一件看著沒那麼磕磣的衣服，坐在家長列隊的第一排，看著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臉上洋溢著驕傲與自豪。
不知是誰發出的第一聲嘲笑，人群中有人接二連三諷刺道：“有什麼可得意的，撿垃圾長大的，難怪是‘病原體’。”
他們的聲音很大，故意蓋過臺上的發言聲。每句話都像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往紀長安心上劃。他甚至不敢抬頭與祝賀對視，自責的潮水如千層駭浪席捲而來，快要將他吞沒。
祝賀沒有理會其他聲音，看向紀長安的方向，一字一句道：“紀長安，是我引以為傲的榜樣。”
祝賀在唏噓聲中下臺，迎著一簇簇嘲笑的目光，堅定地走到紀長安跟前，喊他：“哥。”
他看向紀長安的眸子亮晶晶，沒有因別人的奚落而羞恥，反而異常驕傲。
“你應該和我保持距離。”大會結束，紀長安依舊未能從那些嘲笑聲中抽身。不是恥於自己，而是歉疚於讓祝賀丟臉。
聞言，祝賀反其道而行之，挪到他身邊，貼著他的肩膀走路。
“你是我哥，為什麼要和你保持距離？”剛好到了賣廢品的日子，祝賀推著他的背，催促：“哥，快點走，我包裡還有幾個空瓶。”
紀長安不讓祝賀上手，將他推得很遠，生怕他沾染上半點灰塵。
祝賀沒有聽紀長安的話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書包扔在一旁，便跟著紀長安一起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