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失敗的沈辭秋沒有出聲,夢裡飛出的蝴蝶在他發間消散,夢過了無痕。
今夜謝翎倒沒有再纏著沈辭秋同榻睡覺,床榻側方有一方軟榻,沈辭秋今晚要修煉,就在軟榻上打坐,讓他一個元嬰連著睡覺,實在也是有點困難。
謝翎與他同在一個屋子,而且闔眼後,沈辭秋還能察覺謝翎一直在看他,這樣安心的環境,讓沈辭秋成功入定。
謝翎直到沈辭秋入定後才去床榻上躺好,他把夢珠放到枕頭下,閉眼開睡,等謝魘送夢。
謝翎的神識需要休息,因此他入眠很快,沒一會兒,夢境就在他眼前展開了。
夢裡是近一年裡,謝魘眼中看到的沈辭秋。
謝翎迎面就看到了剛從連斷山脈回雲歸宗的沈辭秋。
沈辭秋偽裝時穿的緋衣上,黑色的血漬幹涸,斑駁交錯,但他既沒有換下衣服,也沒用清潔術法,從連斷山脈回來這麼些天,向來整潔的沈辭秋竟然一直維持這副模樣。
但他護在掌心裡的小鳳凰,卻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這時的沈辭秋沒有戴面具,他面容蒼白,清瘦的身影筆挺,立立如雲海間的松影,可他淺色的眸子裡蘊了層黯淡的陰霾,他好像被暴雨摧折了松心,在烈日下形銷骨立。
他身形沒有絲毫晃動,可分明已經搖搖欲墜,手裡的鳳凰是穩住他的最後一枚鎮山石。
謝翎幾乎頃刻就忘了這是夢境,他被沈辭秋沒有光的眼捲回了那場大雨裡,想起的不是拖著慕子晨進天罰的孤注一擲,而是趴在沈辭秋背上,在離別來臨時升起的離散悲苦。
敢對命運抗爭的主角在那一刻,承認自己是個陷在七情六慾裡的普通凡俗,他有絕對割捨不下的人。
看到這樣的沈辭秋,謝翎心如刀割,他下意識沖上前想抱住沈辭秋,告訴他自己就在這裡,但撲上去,身體卻與夢中人擦肩而過,只撲住了一陣風。
謝翎踉蹌轉身,看著沈辭秋帶著小鳳凰關上了門,明明院內外都有人,可花團錦簇的院子因這扇門死氣沉沉。
謝翎終於想起來這是在夢裡,見到的是自己錯過的沈辭秋。
他抹了把臉,忍著錐心之痛繼續看。
夢裡會模糊一定的時間界限,並不能直觀地看出沈辭秋到底在屋子裡待了多久,再開門時,他接下了宗主的位置。
沈辭秋不再輕易摘下面具,在晴天裡,也會撐著謝翎給他的傘,不管暴雨還是豔陽,他通通遮擋在外。
謝魘再看不見沈辭秋的神情。
隨著夢境的時間往前,謝翎看到了沈辭秋對自己的緊張,家裡醫修來回看,從天下網羅與鳳凰相關的書籍,每次沈辭秋出現在謝魘面前,小鳳凰不是在肩上,就是過一會兒便會從桃源春居圖裡被捧出來。
謝翎看著沈辭秋愈發消瘦,卻也看著他寒芒凜冽,平烏淵,殺邪修,一步步擴張雲歸宗,又伸手暗中攪動妖皇宮的風雲,從不在外以真面目示人,卻在修真界裡帶著身後所有人破雲而上。
他的阿辭那麼耀眼奪目,又那麼形單影只。
因為他的身邊少了個與他並肩的人,只有睡得不知何時醒來的小鳳凰。
謝翎攥緊了拳。
小謝魘見到沈辭秋的機會其實不能算多,因為他自己也在刻苦修煉,沈辭秋也不是次次出去辦事都會帶著他。
謝翎看到,有一次謝魘去找沈辭秋請教修煉上的事,那天沈辭秋坐在院中,小鳳凰睡在花架上,沈辭秋的桌前鋪著信紙,他似乎提筆寫著什麼,見謝魘來,從容將信疊好了。
那日沈辭秋的語氣似乎帶著點難得的放鬆。
信?
謝翎想到了什麼,他幾乎有點想立刻醒來去確認下,但按下了沖動,等著把夢看完。
也不知道夢裡有沒有帶上謝魘自己的情緒,反正這裡的沈辭秋,強大又令人心疼。
謝翎還看到了小鳳凰在涅槃昏睡裡嗆血的畫面,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立刻去看沈辭秋,即便戴著面具,都能明明白白感受到沈辭秋的驚惶。
謝魘送來的夢也在這裡結束了。
謝翎猛地睜開眼,夜半驚醒,從床榻上翻身坐起,夢中延續到身體的窒息與難受根本揮之不去。
那是夢也是記憶,是真正的沈辭秋。
謝翎捂著額頭,久久沒法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