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蛛網
“那索林呢，他還好嗎？”
“哦，呃，這個，”比爾博真心覺得索林最近的精神狀態並不太好，但抬眼一看，自己正身處長湖的服務大廳，而提問的人是他偶遇的工人領袖夏莫·尼克，於是比爾博想起來自己沒必要糾結答案，只需要裝傻充愣即可，“一切都好，是的。工作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夏莫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著比爾博，但最後還是微笑著點頭：“那就好。”
長湖鎮管理層對遠徵隊，尤其是對索林的關注度遠超他們想象。不過幾天的工夫，索恩被找到但離世的訊息就遍佈大街小巷。索林在鎮長辦公室毫無心理準備地被問到頭上的時候，巴林和德瓦林整個人都要碎掉了，好在索林完美的表現沒給在場各方勢力留下任何把柄。
然而，平靜索林一回到艾瑞博，立刻把隊員們挨個請到辦公室，分別問話。盡管最終巴林十分肯定訊息源肯定不在隊伍裡，盡管這一點索林也表示信服，包括比爾博在內的所有人還是被徹徹底底地嚇了一跳。波弗當時拼命對前一晚和索林獨處過的比爾博使眼色，向他詢問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比爾博還沒想明白，索林突然又陽光明媚地宣佈，他爭取到了鎮長對重建艾瑞博的支援。那個老油條為表態度，甚至願意為多瑞謀個更方便的臨時職務，雖然他不知道多瑞要這個職務真正是為了幹什麼就是了。這可相當於一下子解決了波弗和多瑞兩個方面的難題，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於是對索林方才行為的疑問又被拋諸腦後。
如今被夏莫突然提起來，比爾博便再不能平息胡思亂想。
“夏莫！關於矮人集團發出的邀請，你怎麼看？”記者和休息的工人立刻將他們的去路圍得水洩不通。比爾博被沖擠得左腳踩右腳，好在被身後的人拉了一把。同樣被人群吸引來的克勞將比爾博安置在自己寬大的身軀前。
“我對此持有明確的反對意見。”夏莫應對這種場合輕車熟路，他幹脆站到一旁臺子上，人群也像受到磁場吸引一般遊弋過去，“索林·橡木盾提出的工作崗位十分吸引人，但是他並非如他所說的那般是為了長湖的廣大受難群眾著想。”
夏莫人高馬大，中氣十足，很快他慷慨激昂的街頭演講就吸引來了更多的人駐足傾聽：“以他目前許諾的薪資待遇，也許能維持我們現階段的生活剛需，但完全不足以達到他在宣傳中所描繪的美好新家園的情景。”比爾博聞言皺起眉頭，忍不住想靠近聽得更清晰，被克勞按著肩膀控制在原地。比爾博驚訝地看到克勞受到夏莫的邀請，走上臺去。
“一旦恢複矮人集團在艾瑞博的生産和交易能力，那一直未被開採的礦産會立刻將此地變成商賈富豪、達官顯貴的聚集地，繁榮程度就像從前的艾瑞博一樣，甚至有可能遠超歷史記錄。”克勞給出專業的評估結果，並指出空洞資料所不足以反映的本質，“不過舊時候的繁榮景象是經歷數年，在已有完整、正常的居民生活之上一點點發展起來的，原始住民和外來資本尚能和諧共處。”
夏莫隨即接到：“而這次將完全不一樣。現在很多當地人還居無定所，沒有穩定收入，沒有可觀未來。一旦地皮價值飆升，一旦巨額資本開始湧入，長湖原住民可能還有資本夾縫求生，但聚集在此的河谷難民呢？來這裡的企業不會缺乏人手，他們有當地人、外來務工人員，各種各樣的人力渠道，所以他們可以以極低的成本佔據市場，而同時以極低的回報僱傭關系。如果沒有足夠與市場平衡的勞動所得，現在沒有好工作的人，將來也再無能力為自己和家人在此地謀得一處安身立命之所。你們再無可能回到史矛革案前的生活水平。”比爾博漸漸聽得入神。
“那怎麼辦？這已經很久沒有工作崗位，我們的生活已經很困難了。難道放著這個香餑餑不啃嗎？”人群中的流浪汗紛紛大喊。
“這就是我要強調的事情，”夏莫提高了嗓音以蓋過嘈雜的爭論，“矮人提供的傭金還不足夠。如果索林想利用長湖和河谷的居民為他重新開啟艾瑞博的貿易市場，那他必須首先保障這些人民的權益和利益。當史矛革案發生時，你們沒有足夠的意識和能力保護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們這次應該做好充足的準備。因為當意外發生，沒有人會幫助我們維護自身的權益。”
“所以我們得要求加薪？”人群呼喊道。
“是的，”克勞點點頭，補充道，“考慮到體力市場的工資上限，可能還得透過股份、分房等各種形式獲取生活保障。”
“如果索林不同意呢？”有人擔憂道，“那我們就賠了工作又沒錢。”
“我們有什麼可失去的呢？”夏莫叉著腰聳聳肩，“艾瑞博這個鬼樣子，除了附近的人，沒人會願意來重建工作。如果不能透過一定的生産展示價值，索林就拉不來贊助。那對我們來說就是繼續今天的生活而已，而對他來說則是放棄一個屬於自己的巨大寶藏。誰的損失更大一些？”
仍有人心有疑慮：“我聽說索林和鎮長達成合作了，他可能呼叫衛隊充當勞動力。到時候我們不就沒有飯碗了嗎？”
夏莫聞言臉色瞬間黑了八度，他嘆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那這就是沒什麼可裝的了。如果跳過人民，那他這次遠道而來就是妥妥的剝削。他的行為也許不像史矛革放火，但無疑也是不顧人死活的利己而已。”言語中怨氣鬥升。
“你說什麼！”比爾博頭一次腦子跟不上自己的嘴。一聲大吼，將聚光燈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夏莫在臺子上找了半天，終於在克勞的指引下發現了比爾博嬌小的身影。叉著腰的演講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開口大聲詢問：“你有什麼意見嗎，比爾博·巴金斯先生？”
比爾博從來沒感覺自己這麼激動過。被圍觀的緊張情緒很快被夏莫的提問催化成熱血沸騰的憤怒：“你怎麼能做出如此惡劣的指控？你甚至都不瞭解索林是個什麼樣的人！”夏莫被這夏爾人突然爆發的氣勢給驚到了，一時間沒想到怎麼回應。連克勞都詫異地抱起手臂，好奇地盯著比爾博，全然忘了作為合作夥伴的職責——給夏莫幫襯一把。
比爾博鼓足勇氣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發現那個臺子太高，又沒有臺階，他不好上去，於是他又氣鼓鼓地調頭走了回來。因為離夏莫太近的話，長時間抬頭脖子會累。周圍的工人、記者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新生派別。
“你說得就好像索林率領我們這一群人，千裡迢迢從夏爾過來，長途跋涉、歷經艱難險阻，連命都好幾次險些丟在路上，就是為了當一個不會噴火的惡魔。”比爾博幾近失控，手指用力地在空氣中虛按著，虛按在索恩鞋子的照片上，虛按在奇力包紮著傷口的厚繃帶上，虛按在索林避而不談的殘缺腳趾上，虛按在一次次被控制、又一次次逃亡開的自己的心口上，“索林！和……和……他也和你們一樣，是史矛革案的受害者！你怎麼能這麼看他！”
鎮長辦公室的窗戶旁，扒著窗戶把頭伸出去的巴林和德瓦林看到比爾博的慷慨陳詞，詫異地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回頭看向被反複提及的當事人。索林只是一手撩著簾子，面無表情地望著道對面。
鎮長剛倒好酒，走過來瞄了一眼，嘆了口氣，不屑道：“果然又是夏莫，我的頭號公敵，永遠跟錢過不去。”阿爾弗雷德把一杯酒遞過來，但索林正皺著眉頭把簾子放下，另一隻手仍背在身後。巴林為禮貌，幫他接了過去。“讓流浪漢們有個工作多好啊，這不就是他以前一直跟我吵吵的嗎？現在又不幹了。”鎮長自己坐到搖椅上細細品酒，“呵，真是的。看來還是用備選方案吧，我讓布拉加帶著衛隊跟你去艾瑞博。你不用管夏莫，他奈何不了我們。敬偉大的艾瑞博珠寶帝國。”鎮長舉杯示意，巴林見狀，轉頭將手裡的酒杯遞給索林。但索林依然雙手背後。
“……”索林皺眉沉思片刻，抬起頭來，“失陪片刻。”
人群中，夏莫走下臺子，用平穩沉厚的聲音回應比爾博：“我很抱歉我對索林此行的態度遠沒有你那麼積極。如果我的言辭造成了對索林作為史矛革案受害者的傷害，我誠懇道歉。但我不會撤回我對他重啟艾瑞博計劃的表態。我絕對沒有認為索林和史矛革沆瀣一氣，但我確確實實認為，矮人集團作為當年艾瑞博方方面面的壟斷者，並沒有承擔起他們應該在那起慘痛事故中應當負有的責任。他們以當時廣大僱傭人員的辛勤勞動獲取到了足夠將都林一族轉移到藍山重新開始的財富。丟下了同樣失去未來又沒有重頭開始機會的河谷居民。”比爾博漸漸冷靜下來，反複思索著。
夏莫見他好轉，安撫地拍拍比爾博的肩膀，隨即轉向周圍，大聲說道：“當時的矮人集團自身難保，可以理解。現在他們想要東山再起，那麼我們也一樣。我們也得為自己爭取更保險的未來。如果索林真的和鎮長串通一氣，拋棄底層民眾，那我們就起訴索林。克勞議員會為我們在國會爭取支援，我們一定要鬥爭到底！”“是的。這會很難，說實話。但我保證會拼盡我所有，絕不讓不合規的情況發生。”克勞在臺上揮手呼應夏莫的表態。人群備受鼓舞。
“我同意！但我希望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這麼艱難的地步。”索林獨特的清冷聲音穿過人山人海，解散了比爾博的恍惚。身後眾人紛紛向兩邊退開，身披藏青色毛皮大衣的索林揹著手向比爾博款款走來，站定在幾步開外。“我是索林，矮人的領隊。”索林給了比爾博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視線轉向夏莫，表情平靜，語氣沉穩，“我確實和鎮長達成協議，但那是必要程式。”
“如巴金斯先生所說，史矛革案對我們所有人都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巨大陰影。沒有經歷漫長的猶豫，沒有鼓起足夠的勇氣，我是不會踏回艾瑞博一步的。現在我確實回來了。我做到了，謝天謝地。”索林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人群中心，夏莫的對面，比爾博的旁邊，字字鏗鏘、鄭重有力地宣佈：“而我也將以足夠的誠意感謝你們所有人，每一個幫助矮人集團重建艾瑞博的長湖居民和河谷受難者。我保證，從開採的最初一筆收益開始，就投入到河谷鎮的重建工作當中，為所有和長須族人一樣多年來無家可歸的兄弟姐妹們，找回那個丟失的未來。”
短暫的沉寂後，氣氛猛然熱烈起來。呼喊起伏震耳欲聾和掌聲霹靂猶如雷動。“哈哈哈，這演講才是索林本林odfashion thorin）嘛。”德瓦林攬過自己的矮兄弟，“巴林，索林好得很呢，相信他吧。”巴林在兄弟的搖晃中微笑著垂下眼簾，欣慰地嘆氣。歡呼雀躍的人群中，比爾博抬起腦袋，轉頭看向魁梧的矮人領袖。索林面對激動的人群，面無表情地沉默著，然後有所知覺一般，低頭迎上比爾博的目光。他冰封的眼神開始解凍，繃直的嘴角有所鬆弛。而比爾博也終於渾身放鬆下來，無聲笑開。眉眼彎彎，泛光的湖面鋪滿信任之人的模樣。
手舞足蹈的身影裡，夏莫面色凝重地盯著索林，隨後他視線轉向仍在臺子上孤零零站著的克勞。後者略有些佝僂地叉著腰，同樣神情嚴肅地盯著熱鬧的人群，最後回以夏莫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