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江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裡安靜過分,客廳一隅只開了一盞小臺燈,糅合廚房方向投射過來的弱光,光源並不充盈。
腦子一片混沌,僅憑幾個飄過的零星片段甚至無法分辨自己在哪裡。他重重摁捏眉骨,稍坐起來,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下意識伸手去撈,一抬頭瞟見一片衣角,再往上看,女人陷在沙發裡,仰著頭,披發鋪在靠背墊上,兩腿交叉,胸脯起伏平緩,一動不動,像睡著了。
電視開著,希區柯特的經典之作,一個聲音沒放,單純在放畫面,螢幕上幽暗變幻的雜影打在她身上,落寞、沉鬱,如上個世紀黑白影片中鬱郁不得志的流浪畫家。
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緩,賀江將手橫在眼前小心翼翼地描摹著她的輪廓,從柔順秀麗的發到小巧翹挺的鼻,僅僅這樣看著,心裡忽然湧出一陣難以言喻的心酸,迅速蒸騰成一片霧罩在眼前,很想要問問以前只知道屁顛屁顛跟在自己後面的小姑娘長成心心念唸的大人辛不辛苦,他很辛苦,也很想回到以前。
他翻下沙發,動作很輕地靠過去,看到她睡覺還戴著眼鏡,一隻手努力支住扶手往上一些,另一隻手伸出要去取下,正在這時她動了下,鼻尖蹭了蹭被子,發出很細的一聲夢囈,令他心髒驟停,轉身要走,手腕忽然被捉住。
心髒幾乎要跳出來,他定在原地回頭看去,她已經坐起來,由於角度的原因,撅著臉蛋,顴骨兩塊是很健康的紅潤,眼睛有些水光,看起來是剛睡醒的模樣,賀江咳嗽一下,清清喉嚨,故作無事,“你醒了?”
她不作聲,光盯著他,忽而一笑,在他看來有些悚然,“我根本沒睡啊,剛剛。”
陳佳渡輕飄飄地說完,推開他的手,盯著垂落的手掌,表情變得冷冰冰,咬字很玩味:“這次可不會那麼容易得逞了,哥哥。”
兩人陷入詭異的對峙,他率先低頭,沉默地別襯衣紐扣。
陳佳渡隨意抓兩下頭發,拿過茶幾上的抓夾束起,起身踩上拖鞋往廚房走。
“廚房裡有醒酒湯。”她說。
賀江還以為自己幻聽,扣錯一枚紐扣,望她的背影,喉結輕微滾動,聲帶振出輕微的僵硬,“你給我煮的?”
對此,陳佳渡漫不經心地回答:“嗯。天上掉下來的,正好被我發現,打包進你肚子裡,快感謝老天爺吧。”
紐扣扣對了,他放下手,松一口氣,說:“我以為你會讓我在外面躺一整晚。”
“本來是這樣想的。”陳佳渡把剛才沒喝完的水倒進水槽,洗杯子,流水聲嘩嘩,手背上聚起很多小泡沫。
“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我說不知道的話,你還要問嗎?”
他嗯一聲,陳佳渡輕笑,關水,把洗幹淨的杯子隨手放在一邊,雙手撐著臺面,透過廚房跟客廳的窗戶,視線緊鎖對方,“你好像一個要跟我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好學生。”
“是嗎?”他往廚房走,看到玄關口淩亂的髒鞋印疊在一起,毫無疑問是誰的。
陳佳渡踮著腳,輕巧轉個身,“你很想知道答案的話,我想一想。”
賀江走進廚房,一眼就看到看到臺面上的狼藉。水果皮到處都是,很多用過的工具也都被隨意放置,完全是等人收拾的模樣。
他走到陳佳渡身側,站住,她腳下踩的拖鞋沒有什麼跟,身高差一下就拉開。
“想到了嗎?”
她轉身看他,“嗯,想到了。”
“是什麼?”他順勢問。
“日行一善,給自己積德。”
陳佳渡打著哈欠繞過他,開啟冰箱停留幾秒,取了瓶白葡萄汁,又從杯架上轉一圈取個喜歡的杯子,兩手拿滿往客廳走去。
敷衍的答案。在她看不到的背後,賀江笑著搖搖頭,環視廚房一圈,開始動手打掃衛生。
他先關了灶臺上的火,掀開湯罐的蓋子擱在一邊,趁醒酒湯放涼的間隙,把果皮扔進廚餘垃圾桶,洗幹淨砧板和刀具擱置一旁瀝幹,再把用過的冰糖袋子紮緊,抹掉蜂蜜罐上滴落的糖漿,擦幹後跟冰糖一起放進冰箱。順手把陳佳渡剛才洗幹淨的杯子倒置在瀝幹架上,抹布絞了水來回擦三遍臺面,直至潔淨得可以倒出人影。
收拾完一切,賀江端著醒酒湯從廚房出去。
陳佳渡在客廳裡繼續剛才沒看完的電影看,開啟了聲音,播到女主角格蕾絲·凱利穿著蓬蓬裙爬窗的場景,畫面美麗又驚險。
他在餐桌上抽了一張隔熱墊,中古風的款式,花式瓷磚,角落還有可愛的貓爪,看起來是陳佳渡親手製作。
賀江拿著隔熱墊放在茶幾上,醒酒湯放在上面。
陳佳渡瞟了一眼,沒說話,算是預設他的行徑,盤起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
讀書的時候,要是大人們不在家,他們就會把飯菜端到茶幾上,邊看電視邊吃飯。
豆佶不知道是睡醒還是被打攪,抻一抻腰,縱身躍上沙發,靈巧地鑽進她的懷抱。
陳佳渡捏捏它的頸後,喉嚨裡立刻發出低沉舒服的“咕嚕”“咕嚕”聲,愈發撒嬌地打個滾,一派歲月靜好的時候,聽見賀江說:“家裡的地髒了我會拖。”
擼貓的動作一頓,陳佳渡盯著安安靜靜待在角落裡的掃地機沒吱聲,琢磨一會是要把它藏起來還是怎麼辦,要不幹脆讓它罷工好了。
賀江喝了口湯,眉頭一皺,“好甜。”
陳佳渡聽到,眼睛定在他的勺子上,不相信地說:“怎麼可能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