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跑長途看到喲,一個男的被貨車直接壓扁了,讓人家交警和醫護人員好不容易從地上鏟起來的,嘖嘖嘖,真是,欸——”
“人這東西就像個熟透軟爛的水果,一撞就爛掉了,破皮流汁,一塌糊塗啊。”
緩了一陣,陳佳渡開啟車門下去,落在地上的腳步虛浮無力,跟踩進棉花堆沒啥兩樣,一手的汗,冰冷粘膩。落在眼中,車輛右側的前門到後門處劃了一道很長很深的痕跡,底盤也都是大大小小的剮擦,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兩個軲轆陷進濕軟的田地,以至於車身是傾斜的。
車子是開不了了,安淑芝撥了保險報案電話,擔憂地看著女兒的反應。
需要等待交警來處理現場後再將車送去修配廠定損,安淑芝打完電話又給賀江發過去訊息,他也是今天回去,讓他來接兩人是最好的選擇,否則的話以目前兩人的心態肯定無法繼續開車了。
她們沒打算追責三輪司機,不過對方被趕到的交警狠狠訓斥了一通,一聲不敢吭。
大車司機情況轉好就要離開,安淑芝想要轉他一筆錢感謝幫助,被他揮揮手瀟灑拒絕了。
“舉手之勞而已,出門在外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謝謝。”
賀江趕到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安淑芝正在跟保險公司闡述事故發生的詳細經過。
陳佳渡站在她身邊,手上抱著同樣被嚇壞的豆佶,仔細看她整個人都在輕微發抖。
賀江的心髒像被一隻手攥起,下車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三步並兩步上前。
無人知曉他得知兩人出車禍時的心情,是空白的,心下轟然一聲,什麼也聽不到,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要是她真的出事了他怎麼辦?他該怎麼面對?這個不敢深想的念頭一路上都盤踞在賀江的腦海之中,經久不散。
他只知曉,他無力承擔這個後果。
安淑芝闡述完過程,剩下就交給拖車公司處理。
賀江帶著兩人上車,明明車內溫暖如春的溫度,陳佳渡卻彷彿毫無知覺,任由安淑芝將她攬在懷裡,輕輕拍撫背脊以表安慰。
賀江一直看著後視鏡,他有很多疑問積攢著,但也知道現在不適合問出口,讓她先好好緩一下吧。
車輛開得四平八穩,沒上高速前勻速在六十邁,上高速之後提了速,還是很穩。
陳佳渡朦朦朧朧睡著了,豆佶很懂事地安靜趴臥在腿上,安淑芝將賀江遞過來的外套仔細蓋在女兒的身上。
賀江壓低聲詢問事情經過,安淑芝便又講了一遍,幸運的是兩人都沒有受傷。
“但是佳佳肯定被嚇到了。”她伸手將陳佳渡臉側的一縷碎發輕輕順到耳後,目光溫柔又心疼,無限慈愛地描摹著女兒的睡顏。
賀江體諒地安慰了兩句,安淑芝問:“你爸爸人呢?沒跟你一塊回去嗎?”
賀江說:“他先回去的,知道發生車禍很擔心你們,給他發個訊息報平安吧。”
“好。”
到家後陳佳渡就先自行上樓休息了,一句招呼也沒有打。
賀珅欲言又止地看著賀江,後者搖了搖頭,“沒事,就是被嚇到了。”
賀珅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幾天多跟你妹妹說說話,疏導疏導,別留下心理陰影。”
賀江點點頭:“我知道了。”
晚飯時間陳佳渡也沒有下樓,安淑芝去給她送飯,還在睡覺。
她把飯放下,沒有叫醒女兒。
睡夢中的陳佳渡眉頭緊蹙,夢見自己走在蠻煙瘴雨的鄉間小路,足有半人高的荒草叢生,割破她沒有衣物遮蔽的肌膚。於是她不安地加快腳步,迫切地想要逃脫危險的現狀,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行走在一根纖細的鋼絲上,搖搖欲墜。左右兩邊下面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沒有觀客也沒有聲響,一切都那麼死寂而又荒涼,看不見盡頭也看不清來時路,彷徨、恐懼、不知如何是好。
從鎮定逐漸發展至失控,崩潰尖叫,卻發現喉嚨根本發不出一絲絲的聲音,近乎絕望地摔下鋼絲,墮入黑暗,眼前不斷閃回車禍當時的場景和狀態。
沒有想象中可怖的粉身碎骨,而是大汗淋漓地被收納進一個溫暖熱切的懷抱,帶著幹燥清爽的氣味,微微顫抖,令她感到一陣心安。
寬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撫摸她的後腦勺,然而懷裡的聲音控制不住:“……差一點掉下去了…就差……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