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先得到訊息是一回事,實?打實?面對又?是一回事,裴清榮動身前只告訴她,要她帶著明姐兒安安份份待在老太妃處,其他?的他?自有?辦法,可沒說他?差點被推出去問斬!
“你當時就?猜到她只會庇護我和明姐兒兩個?”戚時微很是敏銳。
如若不然,裴清榮不會這樣。明顯是覺得老太妃會護住她,又?不希望和他?牽涉太深。
既然如此,一個對如今政局全然懵懂無知?的戚時微顯然更合老太妃的心?意?,也更會被全心?全意?地保護。
裴清榮無聲地預設了。
戚時微氣笑了:“那你呢?”
老太妃給了她很好的選項:活在庇護下,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郡主,安安穩穩地撫養明姐兒長大,什麼麻煩事也不沾染。
——那要是裴清榮真的死了呢?
如果是剛恢複前世記憶那會兒,戚時微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
活了兩輩子,她從來就?是個膽小的人,寧願生活簡簡單單、毫無波折,從不奢望任何事。
但現?在不行,哪怕是在心?中輕輕一想這個畫面,戚時微就?覺得心?中抽痛。
戚時微絲毫不避,一雙眼睛直直凝視著他?,過了半晌,眨了眨眼,淚珠就?又?滾下來。
裴清榮安慰她:“還?沒那麼危險,我心?裡?有?數。侯府那群蠢貨,腦子加起?來沒有?二兩,膽子倒是能論?車拉,淨幹些?與虎謀皮的蠢事。我不願被他?們綁著往死路上走,就?只能先趁這個機會撕擼開,以後好辦事。”
縱然其中有?些?辛苦,那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戚時微聽他?條分縷析,言辭犀利而冷靜,渾似在談論?全然不相幹的人和事,忍不住一面流淚,一面抬手打他?。
“你知?道嗎?我今天在老太妃處聽到的是,你差點被拉出去問斬!”
其實?不至於,彈章裡?的用詞自然是愈嚴重愈好,裴清榮事先有?盤算,心?知?最多不過下詔獄走一遭,事情?到目前並沒有?脫離掌控,何況還?遠遠沒走到最壞的那一步。
但這樣的道理顯然不能同戚時微講,他?只能安撫自己懷裡?的姑娘:“不會的,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且死不了。”
戚時微頓了頓,抹幹淨眼淚,從袖中掏出一物:“你拿著。”
“是什麼?”裴清榮順勢接過,見是一條金剛菩提的佛珠,挑了挑眉。
“老太妃給的,是她的舊物,”戚時微道,“人多眼雜,我不能常常往來,這東西你先拿著。若是……真有?什麼,派人送信給老太妃那邊,她那邊的人看了這串珠子,自然知?道。”
“不必,這是給明姐兒的吧?”裴清榮撚了撚這數珠,“給明姐兒戴好。”
戚時微看他?臉上神色,忽然一笑:“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
“她原本?的確同你想的一樣,只想庇護我和明姐兒,直言讓我等風波過去後再招婿,”戚時微道,“但我說得她改了主意?。”
裴清榮的的確確一驚。
“你承諾了什麼?”裴清榮第一反應是她以什麼為代價做了交換,仔細端詳戚時微神色,甚至伸手去摸她身上有?沒有?傷。
“沒有?,”戚時微壓住他?的手,“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哭求,又?隱晦地提了她女兒……這些?女人家的事,你不懂。”
昔年老太妃極有?遠見地下注在皇帝一邊,成了最後的贏家,但當年政局何其慘烈,她夫君和唯一的愛女都因此早逝,只剩下一個孫兒,一直是她心?頭隱痛。
人其實?都一樣。譬如賭博,若是有?賭徒在早年間贏過一把大的,又?或是輸得格外慘烈,就?會一直記在心?裡?,往後做決定時,也難免會受影響。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外如是。
老太妃這個年紀,所念的唯有?尚未成人的孫子,雖說現?在她還?有?幾分面子情?,但日後下一任皇帝如何,又?是個未知?數了。此時不需她下注,只要在暗地支援,若是成了,子孫又?是至少三代的榮華富貴,若是敗了,也不會被牽連。
戚時微的勸說並不激烈,只口口聲聲說她要為孩子和孩子的父親爭取一回。她還?記得自己跪在老太妃身前,而老太妃眼神怔忪,喃喃唸了一聲女兒的乳名?,那時她就?知?道,事情?有?了轉機。
老太妃最終讓了一步,默許了戚時微的動作,也允諾會派她的人手在暗處探聽訊息。
“辛苦你了。”裴清榮帶著薄繭的拇指擦過她眼下,那裡?用茉莉粉遮過,但能看出有?過輕微的紅腫。
戚時微笑了笑,語調很柔軟:“我幹不來朝堂上那些?運籌帷幄的事,但人的情?感,大抵總是相通的。好在老太妃是個好人,不然也不能這樣容易就?說服她。”
“快要日落了,”裴清榮看了看時辰,催她,“趕緊回去,不要引人注意?。”
戚時微點點頭,回身之前,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走了。”
“去吧,”裴清榮道,“這幾天不要再到我這邊來,若是有?什麼訊息,讓小林幫著傳話,他?知?道該怎麼找到我。”
“嗯。”戚時微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夕陽的餘暉灑在裴清榮身上,映得他?身姿挺拔如竹,有?股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