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一貫是個好酒的,斟酒的下人殷勤地問:“八奶奶要不要也來一盅?”
“不了,”米氏懶懶道,“這些日子身上不爽,我還是用些養生的。琥珀,給我盛一碗粥來。”
裴夫人笑了:“你可一貫是個活潑的性子,愛吃辣,愛酒,還愛玩,如今是轉性了不成?”
“兒媳是如今懂事了,才知道郎中的話總要聽的。”米氏道。
“聽聽,”羅氏掌不住笑了,“八娘都多大的人了,如今才懂事,往常都還是懵懵懂懂的不成?”
滿屋人都笑了,戚時微也跟著輕輕笑起來。
幾個妯娌之間雖各懷心思,但面上的融洽還是有的,互相之間說笑打趣,並不以為忤。尤其米氏和羅氏兩人相識甚久,這樣熟人一般的打趣,顯是瞭解對方性情。
米氏笑過一通,依舊是要了碗粥,也沒有要茶,叫丫鬟琥珀給她斟了杯清水,略吃幾口,又給八郎挾了兩筷子菜,看著不許他多喝酒。
“馬上到年關了,喝兩口酒有什麼,”八郎有些不滿,“自家人……”
米氏壓低了聲音:“你明日可還要出去辦事,要是壞了事我可不管。”
八郎嘴裡嘟囔著什麼,將酒杯撂到一邊。米氏懶得看他,轉頭看羅氏也正給三郎佈菜,夫妻兩個低聲說著話。
她再看另一邊,見戚時微與裴清榮兩個也是並肩而坐,那場景卻渾然和他們不一樣。裴清榮面前沒有酒,依舊是一盞清水,眼底帶著溫文的笑意,在給戚時微佈菜。
戚時微習慣了在這種場合照顧別人,自己卻吃得少。裴清榮是頭一個沒讓她照顧,還反過來給她佈菜的人。
戚時微說沒胃口,裴清榮也不勉強,只揀了點清淡易消化的菜挾給她,又盛了碗羊肉湯,低聲哄她先墊墊肚子,免得散席太晚,熬壞了脾胃。
戚時微喝了小半碗湯,感覺肚腹被一陣熱意填滿,頓時舒服了不少,裴清榮笑了笑,手上慢悠悠地給她拆羊脊骨,據說裡頭的骨髓很是滋補。
米氏看在眼裡,就平白多了一肚子酸意。
她忍不住多看了短短一瞬,戚時微正在喝湯,沒有察覺,裴清榮卻已經抬起頭來,目光平淡地掃過來。
此時也有其他人注意到這邊,米氏順勢笑了,打趣道:“瞧瞧他們兩個,真真是一對兒鴛鴦!”
新婚夫婦都有濃情蜜意的時候,滿屋人都笑了。裴盛清了清嗓子,正待教育一下這個兒子,裴夫人適時接話:“九娘這些日子替我忙廚房的事,也是累壞了,光是準備今天的宴席就忙了兩天吧。九郎倒是體貼,你們夫妻兩個都能為對方著想就很好。”
羅氏與米氏便一齊稱贊起戚時微,說她幫著掌家,實在是辛苦了,戚時微連聲道不敢,又說她年幼無知,全賴母親定奪。
氣氛正熱烈,玉嫻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
那血是鮮紅的,很快就在地上蔓延開來,織錦描金的地衣被汙了一大片,瞧著很是駭人。
玉嫻失了平衡,摔在地上,袖子帶翻了案上的碗碟,當啷一聲脆響。那些青的紅的菜餚全都翻在地上,跟著,她身下流出殷紅的血來。
滿座皆驚。
有兩個婢子發出驚呼;羅氏和三郎忙著讓人把孩子帶下去,別叫這場景嚇著了;八郎霍然站起,沖一旁的下人們喊著什麼;米氏一臉的花容失色,被琥珀扶著吃了一顆丹參保心丸。
戚時微的臉有些發白,好似有一股勁兒頂著脾胃,不斷向上翻湧,好在剛才只喝了一碗湯,沒吃什麼東西,不然怕是全都要嘔出來。手背上傳來一股溫暖的熱意,異變陡生的第一秒,裴清榮就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對她說:“別怕
玉嫻仍在地上抽搐,不好動作太大,但裴清榮仍把戚時微向自己懷裡攬了攬,想擋住她的視線。她一貫心腸軟,見不得這樣的場景,別嚇壞了。
他正要伸手擋在戚時微眼前,戚時微搖了搖頭,按下他的手:“沒事。”
那動作太大了,沒得招人眼,玉嫻突然出事,花廳中已經亂成一團,他們兩個還是不要添亂為好。戚時微眼觀鼻鼻觀心,緊盯著案上的木紋,雖身上仍有細細的顫抖,臉色終於慢慢恢複正常。
案下,兩人的手還是緊緊牽著,戚時微的手有些發冷,裴清榮帶著薄繭的拇指一下一下在她手背上摩挲著,微熱的體溫從指尖傳遞過來。他的脈搏也仍是穩的,一絲不亂。
下人們亂糟糟跑動起來,有的去扶玉嫻,有的去取丸藥,又有一個去叫郎中的在廊下摔了一跤,場面更亂。
“行了!”裴夫人霍然站起,呵斥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