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地裂的最前?端,一個巨大的影子佇立在那裡。
絳山君降臨了。
鮮紅的蛇尾在林木間蜿蜒,綴滿黃金和松石的衣袖簌簌作響,上面?纏繞的蛇展平身?體,好像一隻隻眼睛驟然睜開。
它們暴怒地盯著?大地上的一切。
離絳山君最近的一個執刀人沒有死,她仰躺在地上,胸腹部還在汩汩流血,那人微笑著?仰起臉,看著?那高大的神。
“神君,”她說,“司星的大祭司回來了。”
“回到您驅逐我們的……”
絳山君沒有看這?個人,那條巨大的蛇尾碾過她,碾過身?邊破碎的屍首,一直移動到神使身?邊。白鴞化為的神使已經快把?血流盡,她的神小心地把?她從地上捧起來時?,她除了吐出幾個微小的血泡之外,沒發出任何聲音。
淚水混著?新鮮的血,浸染了絳山君的掌紋。
對?不?起……
白鴞的神使翕動著?嘴唇,身?體微微地抖著?。那不?是恐懼,是無法抑制的痛苦。
她的身?體已經半冷了,神賜給?她的生?命力被?那些刀劍上的東西侵蝕,飛快地隨著?血流瀉出來。
可就在這?一刻,她沒有尖叫,沒有在恐怖中哀求,只是痛苦地盯著?神頰側出現的一道血痕。
對?不?起,神君,我沒能察覺他們,沒能抵擋他們……
讓您受了傷……
“神君……”
絳山君垂下眼簾,低下頭吻了吻這?滿身?血腥泥濘的神使,她揩幹淨她臉上的血跡,動作輕柔得好像在翻一張金箔。
白鴞蜷曲起身?體,羽毛雪一樣從身?上冒出,又簌簌散落。羽越來越多,她卻?越來越纖細,越來越輕。
“我不?想離開您,好痛……”
絳山君溫柔地攏起手,把?她蓋在溫暖的黑暗中。“你會回來的,”她說,“睡吧,到你醒來時?,你就回來了。”
把?你的痛苦留在神的身?體裡吧,把?你的魂魄送去安寧的水流吧。等到它沿著?青石回轉,你就又降生?在我身?邊。
微弱的戰慄消失了,只有一捧白色的羽毛殘留在絳山君的掌心,隨著?她張開手,羽毛被?風紛紛揚揚吹起。消失在林木中。
周遭安靜了,躺在地上的碎骨和血肉不?再發聲,只有狂亂的風還卷著?林木,也卷著?從那條地裂中飛出的粉紅色粉末。
天空在變化。
夜幕染上天穹,在幾息之間四周就漆黑一片,這?濃重如油的夜幕向著?絳山深處移動,又被?地裂溢位的赤色割斷。
蛇身?的神飛了起來,身?周所有蛇都昂起頭發出尖銳的嘶叫。她被?激怒了,被?這?千百年來第一道出現在她身?上的傷口激怒,也被?那隻死在她掌心中的鴞激怒。
一道影子從晨昏的交界飛近,墜落。她伸出手接住他,好在這?次接住的身?軀裡還有生?命力流動。
“發生?了什麼?”
落在她手心裡的鶴哀鳴著?問。絳山君沉默一陣,用掌心覆蓋上了他。
聶雲間沒有昏過去,雖然現在是伶仃的鶴,他的骨肉和精神倒比存在於人身?之中時?強了不?少。他只是短暫地被?黑暗籠罩了一會,再睜開眼睛時?已經躺在一個熟悉的地方。
滿地赤土,白色的石頭如同?肋骨一樣彎起,風不?斷打著?旋,在石頭之間發出銳響。
聶雲間勉強爬起來,抖一抖身?上的羽毛,旋即意識到身?邊還有別人。
春君祝芒,他也在這?裡。
他身?上的衣服樸素多了,不?再是籠著?芳草鮮花的禮服,而更近似於一件深翠的胡服,衣袖和衣擺處仍有花紋,是綠色與墨色雜繡出來的,好似春老時?的葉片。
上次被?他挑釁了一道,之後兩個人就沒再見面?,現在站在一起聶雲間覺得有些尷尬。但他尷尬,祝芒卻?沒什麼自覺。那位春神抬著?頭,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天空。
漫天奇光異彩。
天空被?分成了兩片,一片已經全然漆黑,天穹上懸掛著?顏色異樣的星鬥,另一邊卻?還是午後,靠近夜幕的部分才顯現出昏黃。
仔細看那並不?是單純的晨昏,有難以計數的東西正在其中湧動。黑夜裡伸出千百隻手,拼命向著?白日那部分抓過去。
有一些手伸得靠前?了一點,連同?它主?人的形容也清晰了不?少。他們是盔甲殘破計程車兵,含混地嘟噥著?不?知道什麼話,是死去的官員與渠工,號叫著?“冤枉”“冷啊”“痛啊”,也有一些手不?是那麼枯敗猙獰,他們披著?羽毛與金石裝飾的鬥篷,揮舞著?鼓槌與刀劍。這?些人的眼睛是閃閃發光的,原來他們就是那些斑斕而古怪的星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