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間把那件紫衣搭在手臂上,走過去,握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的手。
“聖人關照此地。”他說,“是某來遲,不能將?聖人之意及時傳至。”
站在他身邊的人低聲啜泣起來,在這些哭聲中聶雲間轉過身,疾聲厲色地指向那個六品官。
“把他押起來!”
一直趴在地上的那個人被?自己手下人拽起來拖走了,但事?情還沒完。聶雲間翻開?那封所謂的朝廷文書,幾乎一眼就?看出來哪裡不對。
按道理上面應該有三省的封紙,最?後?蓋上監國親王的印,但這張工部發下來的敕令只有尚書省一省,還沒有如今在朝中的右相的批複,更不要說其他印鑒了。
它還不足以被?發下來,但它就?是被?發下來了。
細看內容也?古怪,明明應該是工部主理的事?情,卻大篇幅都是太史局所寫。從雨季提前到催促工期,再到用曖昧不明的語言暗示水渠必須在聖人回朝前修好,字字句句都透著?古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樣措辭模糊的敕令必然導致層層加碼,絳山水渠渠工已疲,這樣逼迫之下難不生民變。
……太史局……
……太史局?
一瞬間,有某種東西劃過聶雲間腦海,霎時間把靈府照得一片雪亮。
他想起了一張臉孔,一張有些靦腆憨厚地笑著?的圓臉。
那個在宮道上撞見他的太史丞樂難詩。
那一日她?一臉撞見上官的不知所措,卻字字句句在他面前提起絳山夏季無雨,她?說山中是淫祀生出的邪魔,她?說被?邪魔附身的人定然已經死去。
她?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卻什麼都正好說到要害上。這之後?不知多少次絳山水渠相關細細密密的奏摺,裡面總有太史局的手筆。
……這麼想起,聶雲間忽然回憶起最?初那個告老還鄉的太史令。他那時算出的東西居然沾了幾分真相,或許也?就?是因為沾了幾分真相才觸怒了神?。他聽?人說那太史令是佔了手下哪個人的蔔算結果,本想邀功卻招致災禍。
在他滾回去之後?,那個叫樂難詩的太史丞才上位……
蛛網一樣的恐懼攏住了聶雲間,他幾乎立刻轉過身跑向那群絳山民。他得把這件事?稟明他的陛下,他的神?君,直覺告訴他這或許已經不是朝堂上的爭鬥。
下一瞬,忽然有一種極為巨大的聲音自山脈中響起。
它不來自山上,來自山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連綿的山中爆開?。樹木顫抖,百鳥驚飛,所有神?使?化作?的白獸都一齊發出尖銳的叫聲,現場所有人都亂了,絳山民們拔出武器聚在一起,役工四散而去,官兵和監工隨即奔逃。
土地開?始裂開?,有山石碎片裹挾著?塵埃自山崖滾滾而下,在這劇烈的晃動中,聶雲間驟然揪緊胸前的衣服跪下去。
他感覺到了疼,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胸口?、腹部破出,血順著?他的口?角眼角溢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好痛,又好像不是他在痛,有一個比他龐大無數倍又與他緊緊相連的存在正在痛苦,而他不過承受了萬分之一。
聶雲間向前踉蹌兩步,勉強化作?鶴飛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猩紅的碎石,像是誰將?大地切開?一道傷口?,這道傷口?上硝煙彌漫,碎石變成一種粉紅色的霧氣。他怔怔地看著?這道傷,一陣更尖銳的痛苦貫穿了身體。
在這只白鶴墜落之前,有一雙手接住了他。
“……陛下?”聶雲間睜開?眼,看到一雙榴石色的,因為暴怒而閃閃發光的眼睛,半人半蛇的巨大神?祇浮在空中,用掌心託著?泣血的鶴。
“陛下……發生什麼了?”
封赤練注視著?破碎的山脈,身周籠罩著?火一樣閃閃的光輪,有幾秒她?似乎剋制住怒火,用另一隻手蓋住他。
“有人炸開?了絳山龍脈的邊陲。”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