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渾水 “母親,我是您的報應。”……
秀才造反, 十年不成。
雖然大歷絕不能算得上一個完美無缺的王朝,但在權力平衡這方面,先皇還是玩得很好的。
北境常年有敵犯的情形下皇帝很難抑制武將, 畢竟寒魁真打進來不能指望這群讀書?人拿頭去擋。這時候怎麼控制著這群武人“咬對面, 別咬我”,就是帝王的藝術了。
沈家掌握軍權的早期, 軍隊高層基本上都是貧寒出身, 進軍中打一個滾鍍鍍金的世家子不是沒有,但少有人真爬到有實權的位置。
也?就是後期軍費問題越來越嚴重, 皇帝和世家拉大鋸扯大鋸久了,才放進來一兩個王更這種?人。
於是文官們天然地覺得武將是群不上臺面的蠻子, 武官也?找不到向?上聯系的渠道?。
文與武隔絕,世家與寒門隔絕, 朝堂的權力與邊疆的權力隔絕,皇帝就不用怎麼提防身邊哪個寫字的突然有了掀桌的本事。
所以原本一個舉子寫了些沒過?腦子的東西這種?事,不值得大動幹戈,該打屁股打屁股, 該砍腦殼砍腦殼。
可奈何這廝寫的東西實在是缺德。
太缺德了他!
據說是劉豫元寫的那張東西被收繳上來,先到金吾衛,再到大理寺和刑部。有個看?證物時不長腦子的捕役拿起那張紙, 讀了兩句, 霎時間滿堂都安靜下來。
“拖出去打!”不知道?哪個角落爆發出一聲尖叫, “這東西豈是能讀出來的!”
這嗷的一嗓子出來滿屋都開?始捂著耳朵喊罪過?,誰也?沒工夫同情那個莫名其妙就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捕役,大家滿腦子都是這玩意就算聽一耳朵都該判流放嶺南。
在一片尖叫和阿彌陀佛裡,笑笑笑拿起那張紙抖了抖。
“哎呀,”她說, “這可壞了。”
“怕是他家的狗都得拖出來淩遲吧。”
紙上的東西很短,字跡也?哆哆嗦嗦的,一眼看?過?去看?不明白寫的是什麼,也?難怪那個捕役讀出來了。仔細抻平了看?是一首四言詩:【金鑾殿下血積霜,佛手?結子落禪房。本道?紫宸應無主,誰將燕雀作真凰?】
詩寫得頗爛,據說符合劉豫元的水平,不過?這會子沒人糾結他寫得合轍不合轍,押韻不押韻。所有人都在盯著這首詩的內容匪夷所思:他吃飯這是吃了二兩菌子嗎,怎麼敢寫這種?東西?
他又是怎麼知道?詩裡這些不該說的東西的呢?
普通百姓大字不識一個,能認識當地縣官姓甚名誰的都算是有學問有見識的人了。就算是當地的讀書?人,能進京趕考的舉子,知道?的東西也?非常有限。
劉豫元絕對不可能知道?宮闈裡的那些事,也?寫不出來這首既諷刺先帝殘害子嗣,又拿現在那位聖人是僧人生的暗示她不是天家正統的詩。
那怎麼回事?
那必是有人授意他這麼做的!
金吾衛在他住處一搜,還真搜出了點東西。那是些亂蓬蓬皺巴巴的紙,紙上胡亂地寫著些像口供一樣的證言。
有絳山邊上村子裡的,說玄龍寺那地方不幹淨,常有人上去留宿。留宿幹什麼呢?咱不知道?!
也?有玄龍寺裡還俗和尚的,說十幾年前那位禪師生下如今聖人的時間不太對勁,比平常的孩子早了那麼一點。雖然說是早産也?對,但先帝心裡有個疙瘩,就沒把孩子接回來。林林總總這些口供有不少,攢在一起很像那麼一回事。
如果?說那首反詩還能說是劉豫元吃了二斤菌子不知道?怎麼寫出來的,這些東西就是明晃晃的預謀了。不管它們是偽造的,還是真有人細細碎碎地把這些話收集起來,它都不是一個舉子自己?能幹的。
更別說劉豫元寫了詩的那個下午,坊間就有孩子開?始傳唱“樑上雀,非鳳凰,何以營巢在廟堂”這種?乍一聽聽不出什麼問題,仔細一想全是問題的童謠。金吾衛抓了幾個逼問,都說是不認識的賣貨郎教給?他們的。
問題就嚴重了。
順著劉豫元的關系往上查,自然而?然就查到梁相的學生身上。這個五品官被從官署拖到請室的時候還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不是,冤枉!”她說,“這劉姓子是走?了門路拜到我的門下,為了些舊情收下他的!我尚且還沒有與他說過?什麼!”
刑部眾人哼哼一樂,就等著你這句舊情!不是舊情還煽動不起舉子在這個聖人離京的空檔裡寫反詩呢!說話間就要剝掉她的官服用刑,嚇得她趕快認了不是什麼舊情,就是她手?裡缺錢,收了錢給?人一個師門好在科舉裡佔便宜。
以往她就是這麼幹的,梁相門下的人也?都是這麼幹的。老師像是一棵大樹,每一條枝葉都在生長出新的分櫱,它們貪婪地吮吸著一切能吮吸的東西,壯大樹木也?壯大自身。
世家是這麼做的,朋黨也?是這麼做的,從來如此。
刑部不想和她糾結這事情合不合法,只讓她把當掮客那人找出來。可現在回頭再找那個人已經消失無蹤,不僅劉豫元不知道?在哪,與那人同住的學子們對他也沒什麼印象。好像一縷青煙一樣從窗戶裡鑽出去,就這麼消散在碧空下。
人沒有了,證據也?沒有了,那就只能學生也?收押,老師也收押。老師的老師暫時不收押,但也得把態度帶到——梁相啊,不好意思,您攤上事啦。
聖人移駕邊陲之?後朝中的事情梁知吾擔了大半,近來隱隱有疲態。她用手?撐著眉骨,面無表情地聽刑部來人說完,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你們是要讓我去歇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