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媧皇葬地 “你怎麼到了這裡來。”……
鼓聲戛然而止, 所?有低頭?的人如夢初醒。
歡呼聲爆開,站在最前方的祭司們捧起手中的祭品。可能是一支裝飾得極好?的火炬,可能是美麗的毛皮, 可能是新鮮的瓜果, 可能是一部贊頌的長?詩,所?有領袖都極力向高處展示這一年裡?部族的收獲, 而高處已經沒有那個巨大的影子。
她?已經來到人群中, 輕盈地從每個人身邊穿過,絳山民們唱歌, 擁抱,大笑, 彼此捱得極近卻刻意不去看對方的臉。他們知道?神就在這裡?,他們渴望能與神短暫接觸, 卻也畏懼與神對視。
在這一片嘈雜的歡呼聲中,聶雲間感覺到了她?的存在。
她?過來了。
仿如山林間一股令樹木折腰的風,河面上驟然掀起的浪,他看不到她?的身形, 但那種?力量卻如此鮮明。聶雲間幾乎是本能地抬起翅膀包裹住頭?顱,情不自禁地開始後退。
他覺得羞愧,痛苦, 恐懼。
在之前的某場夢裡?他夢到過自己變成一隻?鶴, 在沉睡的她?面前起舞, 直到精疲力竭,倒地就死。醒來時他滿心迷茫,不明白為什麼?那隻?鶴只?在她?睡著時跳舞,卻在她?醒來時倉皇逃走。
他告訴自己不必在意,那不過是夢, 夢中的不過是一隻?禽鳥,他不必去想為什麼?。
可今天他突然明白了那是為什麼?。
他像是不著寸縷站在她?面前,侷促得甚至不敢挺直後背。他一直知道?自己與她?不對等,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他與她?到底有“多麼?”不對等。
祝芒是不是騙他,是不是刻意設計他已經不重要,聶雲間知道?他就是為了把自己帶到這裡?,讓自己經受這一刻的折磨。
他贏了,鶴踉蹌著轉過身拍打翅膀,在半空中撲騰幾下之後終於飛起來,幾乎是逃一樣向著遠處飛過去。
聶雲間不確定?自己飛了多久。
他還不習慣這副身軀,飛得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用完大半力氣才從空中墜下來。
好?在飛鳥的骨頭?輕,跌在地上也沒受什麼?傷,這只?鶴撲一撲身上的羽毛站起來,四周已經不是林間的光景。
這是一片谷地。
日經西斜,一輪浸血一樣的金烏正向西方墜去,滿地都流淌著豔麗的紅。仔細看過去能發覺這紅色不來自天上,而是從地下滲出的。
絳山之所?以名?絳山,是因為山脈深處盛産豔紅的山石,常被用作雕刻或鋪設廟宇和宮闈的地面。
但即使是採石人攀至峭壁取下的最為鮮豔的石頭?,也比不上這裡?分毫。大地好?像被割傷了,露出鮮紅的肌肉,溢位汩汩熱血。
在赤紅之中不時有潔白的山石彎出地面,如鐮刀,如新月,投下拉長?的影子。
這裡?沒有草木,沒有生?靈,一切都籠罩在豔麗詭秘的赤色中,聶雲間小心地在石頭?之間走著,微微泛起涼意的地面讓他有些舒服。他蓬起羽毛,把喙藏進翅膀裡?,在一片山石下蜷縮起來。
恐懼與酸楚已經慢慢退去,湧上來的是自責。
他剛剛幹了什麼??真把自己當成一隻?野獸了不成?明明他該在那裡?迎接她?,卻自顧自像是隻?被嚇到的鳥一樣飛走了。
聶雲間,你為臣之道?就是如此嗎?你該伏在地上認罪,為自己在本該迎接她?的時候逃走受罰!
“不可一直在這裡?,”他對自己說,“何能掩面作態如蟲豸一般躲在巖縫中?”他該打起精神來再去見她?,即使滿心不安與惶恐,也不該讓自己的君王等太久。
只?要休息一會,整理整理自己這不像樣子的情態,他就應該動身……
鶴沉思著,慢慢把喙從翅膀下挪出來,笨拙地梳理羽毛。太陽完全落下了,他滿身的白羽在夜色中像一片倒映著月亮的湖一樣發光,在聶雲間看不到的角落裡?,有什麼?東西被這光華驚動,慢慢地遊了出來。
鶴梳理翎羽的動作一頓,猛然起身拍打翅膀,從剛剛蜷縮的地方騰空而起,想要跳上身後的山石。可一股強橫的力量纏住他的爪子,用力把他拉回原處。
那是蛇嗎?赤色的山石下忽然有難以計數的影子蠕動出來,合成一條龐大的身軀。
它沒有實體,看不清是紅是白,只?能隱約從輪廓辨認出蛇的外形。鶴尖利的爪子蹬踏進蛇身,幾次振翅都不足以把它從糾纏上來的蛇尾中抽出,反而被它一圈一圈繞上來,慢慢按進了土地裡?。
這不是聖人,它和她?的氣息全然不同。這條沒有實體的蛇一片冰冷,聶雲間從它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威脅。
那影子一樣的巨蛇昂起脖子,垂下頭?顱貼近彎曲的鶴頸,彷彿想要落下一個吻,蛇軀卻越纏越緊,纏得翅膀和脊椎都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被纏住的鶴銳聲鳴叫,抬起腳爪蹬踏在蛇的腹部。影子像是水一樣又冷又?軟,踏進去什麼?痕跡也留不下,反而激得這蛇動得更快。
冰冷的觸感順著腿骨向上,聶雲間渾身白羽炸開,回頭?胡亂啄向蛇,卻只?戳進一片虛影中。
“滾!滾開!”男子的呵斥出口就變成鶴鳴,尾音因為驚怒而不穩。蛇身絞在鶴身上,尾尖慢條斯理地撥開他的羽毛。
春夜裡?寒涼的空氣落在羽毛下的面板上,激起一陣輕微的顫抖。蛇尾正在羽毛間緩慢地探索,蛇鱗聳起又?放平,一寸寸拂過戰慄不已的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