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裡孜感覺到?熱流從眼尾墜落,淋到?面上一片冰涼。不對,這不對,如果?兩邊真的勝負尚未可知,如果?父王真的可能踏平這裡帶他回?去,她怎麼可能這麼悠遊地?站在這裡對他開這種玩笑??
可是,可是寒魁怎麼會敗呢……
忍耐在思緒抽離的瞬間有?片刻放鬆,尖銳的痛苦和快意就在這一瞬間沖進腦海。
蘇裡孜尖叫一聲,突然劇烈掙紮起來,而那個赤色眼睛的年輕女子只是站在那裡,含笑收緊手指看他掙紮著不得解脫。
“啊……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裡孜只覺得自己在火上烤了一百年,一直到?脫力才有?片刻放鬆。封赤練松開手在他臉上擦了擦,取下他銜在口裡的玉。
“哎,忘了,”她說,“你看,你嘴角都磨破了,殿下。”
蘇裡孜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已經嘗不到?血腥味,那塊玉被從口中?取出的時候他甚至反應不過來,只是茫然地?張著嘴。
“那麼,你還有?什麼話?”
蘇裡孜喘息了一聲,眼睛慢慢移動向注視他的封赤練,他發?覺自己甚至不敢直視她了,就像人看到?太陽會下意識移開眼睛。
“……父王不會敗的。”他嘶啞地?說。
“嗯,你說的對。”
“……不會敗的……”
最後一句話淹沒在哽咽裡,從下頜墜落下來的淚水滴瀝到?胸口,緩慢地?滑下去,粘上已經濡濕的圍毯。
寒魁突然精神起來了。
一直萎靡不振地?蜷縮著的扈從部?落重新展開旗幟,牽出馬匹,蒼氂軍士們馬鎧擦得錚亮,馬鞍上裝飾的白?色繩結遠遠看上去好像一層霜。
盯著寒魁軍營動向的斥候已經來報過幾遍,到?寒魁軍出營列陣時,入帳的傳令兵剛好和林清柏與左狐撞上。她們兩個都等著領軍令,看虎詰點哪一軍出戰。
虎詰接了傳令兵送來的戰報掃一眼,倒扣在桌子上:“左狐,你部?兵將出戰應敵。”
林清柏痛快地?翻了個白?眼,毫不掩飾地?在臉上寫了個“看看這才是親生的,看看誰是道上撿的”。這個白?眼還沒翻完,虎詰就把眼光轉向她。
“林清柏,”她說,“你率部?急行橫插至前軍側翼,截擊遁逃的寒魁人。”
“喏。”林清柏應了一聲,突然覺得不對。她猛然抬頭看向虎詰。
什麼遁逃的寒魁人?哪有?人逃了?
虎詰和她對視著,忽然眉眼彎彎如大貓一樣露出個笑?。
“別說我給?你小鞋穿了,一大功就在今日,你要是拿不下來,我就不給?你鞋穿。”
寒魁兵打得很兇,大多數蒼氂騎士根本不知道這一仗意味著什麼。他們只知道王還在身邊,那位立於旗下,單手?扶刀的領袖眉眼鎮定,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於是這些從少年?時就跟隨在他身邊的騎兵向前沖去,把自己推進碎骨和內髒的沼澤。
對面又一次擺出空心方?陣,這一次甚至推了弩車出來,再厚重的鐵甲也擋不住一弩,不斷有?騎兵從馬上墜落,或者被一弩釘死在馬脊上。
馬一時未死,馱著已經是屍體的主人狂奔出幾步才突然栽倒,橫斜在地?上的屍體尚且保持著駕馬的姿勢。
這些堆垛起來的屍體很快改變了戰場的地?形。搏鬥計程車兵們不得不翻越厚厚的人牆,有?時候一刀紮下去人甚至會晃一晃神,不知道自己是刺中?了敵人,還是紮進了這片血肉的土地?。
當這些踩著屍體的蒼氂騎兵沖進陣線,搗毀弩車時,王旗開始移動。阿珀斯蘭催動自己的坐騎,向著這片血海而來。
寒魁馬高大,王所駕的那匹黑馬更甚於其他騎兵的馬匹,血濺在它的鬃毛和眼睫上,它連搖頭都不曾搖頭一下。
阿珀斯蘭沒有?再用他佩在身邊的那把寶刀,他手?中?拎著更沉重也更巨大的馬刀,當它揮舞著落下時,皮肉破裂和骨骼崩毀的聲音就一同響起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近王駕,跟在他身邊的那些護衛每一個都好像不知道痛也不知道死。
越來越多的安朔士兵靠近王旗,護衛的圈子幾度被撕開又幾度合攏,阿珀斯蘭那匹黑色的駿馬已經被血染成奇異的紫色,人與馬的屍體堆垛在它腳邊,逐漸變成一片又一片崎嶇的小坡。
他很難殺死,但寒魁的血快要流幹了。
在某個瞬間阿珀斯蘭揮刀的動作停了一下,他扭頭望向身後的旗幟,又可能是望向了旗幟之後的某個方?向。
那張臉上露出一點釋然和平靜,拉涅沙已經走了,一起走的還有?被他挑選出的部?落。她能帶著他們前往草原更深的地?方?,一年?又一年?地?休養,直到?再回?到?父親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