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祭 “到這禦座上來。”
人?還跪在?臺階下, 眼神已經照著那貼金的琉璃屏風過去了。
杜玉頗冷眼瞥著屏風後那人?,心裡估量著這個距離他?大概能聽?到前面的聲音。
朝臣奏事聖人?居然不揮退他?,這縱容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偏偏那紋身?的寵奴自己也一副掂量不清的樣子?, 居然還那麼一動不動地?蜷伏在?那裡。
……這個身?形, 是不是有些太像了?
封赤練用食指叩了叩桌面:“卿眼神好得很麼?”
“連朕屏風上的紋樣如何,都要指點指點?”
杜玉頗捧摺子?的手指收緊, 溫順地?匍匐下去:“臣惶恐, 只是臣身?為中?書省中?人?,本應盡職伴駕, 卻自任此位以來,每每不得面聖, 心中?惶恐憂思,以致生出妄想?……”
他?用餘光輕輕瞥向那個影子?。
“見到陛下新得的美?人?, 身?姿青竹負雪,不覺自慚形愧,但又?總覺得頗有些面善……”
這一聲落下的瞬間,那屏風後的影子?忽然動了。琉璃屏風震顫起來, 滿屏的花鳥簌簌不安,那個身?影搖曳著,身?上的紗衣像是羽毛一樣抖動, 細看過去居然像是在?竭力掙紮。
奇也怪哉, 有幾分形似的愛物居然還能和正主有一樣的脾氣?這副樣子?不像是個承歡用的玩具, 倒真像是個被?折了骨束了翅的節臣。
心下一動,杜玉頗的眼光慢慢流轉到聖人?臉上,果然瞥見一絲微不可察的不快。他?心下澄明,稍稍向前兩步,仰起臉來露出順服的微笑:“只是青竹松柏, 有氣節的青木總歸有時不肯將枝條匍匐於地?,陛下……”
高處的聖人?把?眼光投向他?,那一點細微的不快忽然變成戾氣。現在?就算是那群腦子?不好拎不清的蠢貨也該知道要閉嘴了,可杜玉頗仍舊無知無覺地?微笑著,揚起那一節雪白的脖頸,像是在?邀請誰施虐。
他?不關心聶雲間,也不關心那個背上紋著花紋的寵奴,他?一心一意?只揣摩這位高高在?上的聖人?。
剛剛是他?想?岔了,帝王少有百轉心思委屈自己的,比起為了保全聶雲間的名聲而選一個替身?,更有可能是聶雲間自己認了什麼死理?不肯向聖人?低頭,才讓聖人?選這形貌相似的替代品。
只是現在?看起來替代品不知為何也學了正主的脾性,才惹得聖人?不痛快。
杜玉頗清楚聖人?是怎樣的人?,她的耐心總是很少,酷烈的趣味倒是不缺。
他?不怕聖人?被?他?的多嘴激怒,也不怕接下來再受些什麼懲罰。白蛇的骨頭很軟很韌,不像是鳥一樣輕易就能折斷,只要聖人?把?現在?的怒氣和不滿意?都發洩在?自己身?上,那她的注意?力就會自然而然轉過來。
失去注意?又?惹君王不快的奴活不了很久,硬著骨頭的文臣也會受這替身?的影響。杜玉頗才不管帝王究竟對聶雲間愛重到什麼程度,又?縱容到什麼程度,現在?他?來了,他?就是要插進這之間。
他?又?向前了一步,膝蓋抵在?白玉階上,露出的咽喉在?被?聖人?的手拂過時輕輕顫抖,露出可堪摧折的姿態。“若是陛下有何不快,”杜玉頗說,“臣還在?這裡。此前臣說臣堪為陛下奴,無論何時都作數。”
“還請陛下,隨意?取用。”
她的手指的確扣緊了,拇指指尖抵在?他?的喉結上,杜玉頗發出一聲細微的喘息,可封赤練卻沒做下去。
“絳山水渠的事情朕已經看過幾遍了,卿今日拿來朕面前,是又?有什麼變數?”
她手上沒有松,看他?的眼神卻既沒有暴虐也沒有興味,帝王冷冷地?審視著他?的臉,好像完全不在?乎他?露出的情態。杜玉頗仰著臉看那張近乎於無情的面孔,感到一陣戰慄從脊背爬上。
她沒有興趣玩,她只是想?知道這個國家又?有什麼事發生。
“啊……”
“春將至,兵部?奏報寒魁恐將與西北一戰,若此時按部?就班修建水利,或會與此事撞上,屆時恐役工與財貨不足,左右掣肘。工部?有奏,請陛下允工部?稍微提前工期,多徵五千役工,趕在?戰前竣工水利。”
絳山水利本就是為瞭解決夏天的灌溉,如果和西北的戰爭撞上延宕過一季,不僅這一夏天的耕作又?會無水可用,還會讓工期撞上秋冬多雨,事倍功半,這奏報聽?著沒什麼問題。
封赤練看了看他?手裡的奏摺,敲敲他?的喉嚨,松開手。“再議,”她說,“卿可退下。”
杜玉頗在?原地?愣了一會,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嚨。就這麼沒了?聖人?今日真沒有興致,還是對他?全無胃口?但剛剛既然她已經松開了手,他?今天就毫無機會。這剛剛還伏在?地?上的白蛇抖了抖衣衫站起來,一眨眼間就變回那個溫潤矜貴的杜家公子?。
……陛下最近大概還是想吃這一口。
“臣告退,”他?低頭,慢慢向後退去,仍舊用餘光去瞥那金屏風。原本在胸腔中?燃燒的火焰越來越烈,他?覺得自己嘗到了一點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