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如何見罪於你,禦前懷刃,亦不過大?闢,你大?可以殺我,我死無怨言。”
“可你為何要這樣一次次折辱於我?”
他耳畔的聲音停了停,好像真?在思?考這個問題一樣。聶雲間勉強扭過身想看清楚身後人,卻又一次被擋住眼睛扭過臉去。
“折辱於你?”封赤練說,“你現在還是沒明白。”
“從一開始,我就在縱容你,只不過現在我不想這麼做了。”
狼狽掛在肩背上的裡衣迤邐到腰間,像是被拽落的翎羽。她松開他,把?他按回榻上的毛皮裡。他的手指纏住那白色的皮毛,微闔的眼睛再次露出受刑的神態。
可這一次壓抑帶來的靜默沒有持續太久,蛇鱗的冷意從尾椎滑下去的瞬間,緊緊抓著身下皮氈的聶雲間驟然?掙脫了她。
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膝行著毫無意義地向前兩步,然?後被拽回原地。被吞吃到一半的鶴終於想起來振翅,但所有掙紮換來的只有壓制。
“不!”這樣荒誕行徑激起和絕望讓他頭腦混亂,用?力抓撓著蛇身的指甲裂開,甲縫間滲出紅色,慢慢洇開在皮毛上變成淡粉。
肩胛,脊背,尾椎,不祥的冷意一路向下延伸,聶雲間覺得所有的思?緒都被集中在針尖大?的一點,頃刻間就要坍塌。
“……!”
毫無意義的掙紮戛然?而止,聶雲間手指間的毛毯發出崩裂的聲響,他用?額頭緊緊抵著手腕,肩胛好像一對沒能破出皮肉伸展開來的翅膀,徒勞地聳起又落下。
“唔……不……呃……”
蛇鱗的觸感不同於任何一樣東西,就算他拼命把?頭腦清空,鮮明的感覺還是一次一次地提醒他現在是怎樣的情?狀。痛苦,混亂,細微如毛中隱藏的細針一樣難以忍受的觸感,蛇牙一樣尖銳的冷意,這些?細微的東西在骨髓中不斷積累,他聽到自己?的呼吸已?經混亂。
如灰一樣的無數知?覺落下,緩慢堆積成了搖搖欲墜的山峰。汗水從鬢角肩脊滑落,尖銳的快意從那灰山中刺出,霎那間刺穿了四肢百骸。
“停下……”
他搖著頭,越來越難控制聲音帶來的恐懼感裹住了他。眼前那金碧輝煌的屏風上花鳥好像都睜開了眼睛,它們躲在枝葉間,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在熱潮中煎熬。
太近了,從這裡到階下不過就是十步的距離,就算是短促的嗚咽也足夠他們聽個分明。
淚水已?經染滿了視線,聶雲間抬起頭絕望地望著那架屏風,彷彿已?經看到那之後驚詫或鄙夷的眼神。
“……!”
肩膀被拉起又落下,為蛇所食的白鶴痙攣地繃直身體仰起臉,崩潰地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夠了,我已?經……啊!”
如同坍塌雪般的白色蓋滿視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身體好像被囚在爐火中,甘美的觸感卻從脊椎一直湧入腦髓。
在混亂的感知?裡,他的頭腦忽然?有一片清明得不可思?議,那片清明像是琉璃一樣紮進他的胸口,胸中跳動?著的那東西傳來尖銳的痛意。
那不是被侮辱的痛苦。
他記得每一個瞬間,那些?不是她裝出來的聖人幼主也不是惡蛇的瞬間,那些?在玉垂簾的陰影下她歪頭用?指尖輕敲光影的時刻,那個她伸出手來,卻只是塞給他一卷寫著賦的紙的瞬間,他真?切地在因為那個她戰慄著,但他從來只用?對聖人的忠誠和對妖魔的恨意掩蓋這一切。
有什麼用?呢,聶雲間自己?都不知?道這感情?到底算是什麼。它讓他這樣尖銳地痛苦,痛苦到他甚至不肯尋一個安靜的地方就死。
他想讓她看到他的血,那血裡有這副狀元的口舌也無法?說出來的話。
沒有關繫了,無所謂了。不管算是什麼,它換來的只有這場淩虐罷了。
淚水從眼尾落下去,浸潤了那顆青色的小痣。
第一聲之後就無所謂再怎樣,他在浪潮裡沉浮,一直到精神幾乎崩解。
“我不想再……不想……”
哀鳴已?經變成了嘶啞的喃喃,但下一個瞬間他仍舊反射地直起了後背。
“……!”
視野朦朧間他被翻了過來,卻已?經無法?看清現在身邊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茫茫的霧氣湧了上來,那霧中有山中神女的臉。
聶雲間看著那張臉,莫名其妙地覺得一陣悲傷,好像在很久之前他曾經被相同的事情?折磨著。
好像在很久之前,他曾經走錯過一步路。
他闔上眼睛,在睏倦裡慢慢沉下去,意識沉進黑甜的夢境的瞬間,似乎有什麼輕輕碰了碰他的眼角。
那輕得像是一個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