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的那條赤蛇醒了,它冬天不?愛動,總是枕著奏摺睡覺。現在這條赤紅色的帶子慢慢從堆疊的奏摺裡?爬出來,繞著封赤練的手臂一圈一圈轉下去,落在封莫淵的肩膀上。
封莫淵輕輕嘶了一聲,抬頭對封赤練露出一個勉強的笑。“陛下養的這條小龍,真是……呃!”
話被切斷,頸上的蛇驟然收緊身體,那雙仰視著封赤練的眼睛裡?瞳孔驟縮,隨即又痛苦地闔上。
“皇舅別怕,”她戳戳他?的頜角,帶起一陣戰慄的吸氣聲,“不?會怎樣的,這條蛇有靈性得很。”
“人不?說謊,它不?會勒斷人的頸骨。”
蛇嘶地吐出芯子來,封莫淵只是抽氣,掙紮著想?側過臉去。
“王家的事情,皇舅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臣……咳!”蛇鬆了一圈,他?吐出一口氣,慘白的臉上被咳出一點翻紅來,“臣真的沒有授意人做過什麼,……稅收若是少了臣去查還有道理,稅收若是多了,臣不?管也沒什麼……呃,不?……”
蛇又收緊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條蛇,赤練輕輕點了一下他?的手腕,他?就只能強捱著垂下手去,只剩下指尖還在痙攣一樣顫抖。
“知道還是不?知道?”封赤練說。
封莫淵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那條蛇頓了一頓,幾乎在他?要因為閉氣倒下去時才?松開。他?伏下去捂住喉嚨,斷續地咳嗽。
“陛下……”這次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麼輕佻了,甚至因為沙啞帶上幾分可憐的意味,“臣不?過是個郡理。當年諸皇女謀逆,皇姊知道臣無用,做不?了這些事,才?饒了臣這條性命。這些年臣從未有過不?臣不?敬。臣確實知道有人在臣的地方做些這樣的營生,但臣從未插手,只不?過是收了些稅。”
“陛下,陛下,這宗室中只有臣一人了,看在臣與陛下還有兩三分血脈相連的份上,陛下就饒臣這次吧。”
他?說得可憐,也確實說得不?錯。當年先皇弒母屠宮,雖然坐穩了這個位置,但一直遺禍到現在。一位皇帝將所有的禮法和人倫打亂時,朝臣對她留下的就只有恐懼和恐懼帶來的服從,先皇算是個有為的君主?,又在壯年駕崩,所以恐懼一直沒有消散,朝野也沒有失控。
可現在封赤練畢竟年幼,如果她想?重?拾恐懼,帶來的恐怕是更大的混亂。
封赤練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那雙眼睛裡?有幾瞬間?有和先皇一樣暴虐的光輝。但它最後?熄滅了,又變成貓玩鼠一樣的笑?。
“舅舅怎麼了,怎麼嚇成這樣。”她抓著他?的衣襟,把他?拖起來,“朕就是問問你罷了,有什麼要緊?”
“錢進來出去,一時失察也有可能,不?怪你。”
衣襟上的褶皺被撫平,封莫淵沒來得及開口,封赤練又追上一句:“舅舅,我最近睡不?著。”
“北邊的事情太?大了,我不?能不?上心,不?知道是不?是朝中有些人不?好,觸怒上天,才?給我降下了這麼大的麻煩。這之?後?,寒魁還是要打,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沒有那個不?是的選項。
“可是寒魁打完之?後?還要科舉,算來算去都是錢啊。”
那條蛇又爬過來了,用蛇信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舅舅,我沒錢了。”
……
封莫淵踉踉蹌蹌地從書房裡?出去了,帶著他?許諾交上來的軍費,以及封地供物是追加。封赤練倚靠在桌後?,冷眼看了那個背影一會,才?拿起桌子上快馬傳回來的新奏摺。
這一份是從北邊加急傳回來的,有士兵告發,搜檢藏在礦場中的往來書信,查明?王更和營中的一個監軍勾結。
之?前王更冒進輕敵被困,沈宙救援被寒魁伏擊,那時王更就是聽信了這個監軍的話,虛耗時間?拒不?突圍,導致沈宙戰歿,蓋過他?冒進的罪名。
現在王更的罪已經落實,安朔軍營中的老鼠也揪了出來,加上連紅所呈與聶雲間?所呈的證據,兩個案子可以一併結清了。封赤練把信翻過來,看到後?面提了另一件事。
那個叫赫且憑的監軍在被發現後?畏罪自盡,仵作驗明?正身,但發現他?不?知為何少了一根手指,或是有士兵痛恨他?所設陰謀,悄悄毀壞屍體所致。
因為他?自盡,所以他?是通敵還是別的什麼,一時就不?好再查了。
封赤練看完把奏摺倒扣,一隻停在桌上的飛蛾被驚動,飛出窗去。它在冬末的風中瑟瑟,被掀翻至哪個屋簷下。屋中的人在拆另一封信,信隱隱約約有些血跡。
【大祭,事已不?成,死以守秘。】
她把信封扣一扣,從裡?面掉出半根手指,上面的皮肉剝離,留下白色的骨骼。
那個人小心地捧起這半腐的骨頭,把它咯咯地咬碎,一點不?剩地吞下去,血沫塗紅了她的嘴唇,她低下頭,捂住臉。
“沒事的,”她說,“沒事的,司星的孩子,你回來了。”
“等到龍脈崩塌,我就帶你們所有人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