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養在山寺裡,還沒到冠年,沒有父族,沒有人教?導的小皇帝,她怎麼可能能做到這個地步?最多智近妖的人也不可能辦到!這世界上不缺少聰明人,缺少的是?掌握力量的聰明人。
可力量不會憑空冒出來?啊。
燭光照著地上的碎瓷,上面猩紅的血跡已經幹涸,變成暗色,好像死白的眼球上冒出細長的瞳珠。杜流舸盯著這些血跡看,從瓷片和血的縫隙裡看到了另一雙眼睛,那位小聖人像摸一條剛剛打過的狗一樣摸她的頭發時,睜著的就是?這雙眼睛。
沒有任何人能做到她那個地步。
那麼,她到底是不是人呢?
杜煥郎被凍到要看見鬼了。
他在屋外站了很久,忽然被裡面的摔杯聲驚得?一跳。不多時看到二哥從裡面出來?,卻莫名其妙去領了家?法。他不敢進屋去問?母親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跟上衣衫血淋淋的二哥,回屋輾轉一陣子,看到外面開始落雪就再也躺不住,悄悄抱了衣服跑出去。
他一路躲著人,到祠堂的時候,衣服已經被雪打透了。
祠堂裡沒燈,什?麼都看不清楚,杜煥郎摸了好一陣才摸到一個人形,低頭一看險些驚叫出來?。
杜玉頗就穿著件單衣,背上和衣襟上都是?血跡,蒼白著一張臉闔眼靠在桌邊,看著死氣倒比活氣多。他顫顫地去摸杜玉頗頸上的脈搏,這個看著只?剩半口氣的人忽然動了動。
他睜開眼睛,撫開杜煥郎的手,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突然露出嚴厲的神色:“你怎麼來了!回去!”
“我?不來?,阿兄你就凍死在這裡了!”杜煥郎抖開衣服給他披上,“阿兄!你怎麼惹得?阿母生了這樣大的氣?”
杜玉頗閉了閉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表情還是?很嚴厲:“你可曾去問?阿母你長姊的事情?”
“不曾。”
那張臉上的表情就緩和了,阿兄對他哀憐又溫柔地笑笑:“不曾便好。”
“我?進屋前?不對你說這些事,就是?怕觸怒母親後,你為我?說項也被連累。雖然你我?不是?同父,但你心?軟,見了誰受苦都要求情,這我?知道……你快回去,衣服也拿回去,別讓人知道你來?了,咳咳!”
杜煥郎急著伸手去拍,又顧忌著他背上的鞭傷不敢下手:“你說什?麼呀,你是?我?兄呀。”
這個年輕的孩子被這一句刺得?快哭出來?了,他料想不到進屋前?二兄晾著他是?為了他好呢!秋獮上那一茬之後他還和二兄置了幾日的氣,現?在想來?二兄做著實打實的少府,拜見聖人有什?麼奇怪的,怎麼他就非得?耍這個小孩性子呢?現?在二兄傷成這樣還惦記著他,他和長姊一樣都疼他呀!
“阿兄,阿兄你就跟我?說吧!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杜玉頗咳一陣子,睜開眼,擦擦臉頰邊上的血跡。
“是?我?不好,”他說,“明知母親在氣頭上,還去勸諫,母親動怒也應該。”
“你長姊悄悄遣人去追查當初在宮中?放火的亂黨,行事急躁了一點,被聖人身邊的小人抓住錯處投入請室。母親想活動關系救援她,可我?恐怕那些小人正盯著母親,就去勸諫了幾句。”
“杜家?到底是?不比往昔,如今梁知吾待母親愈發險惡,母親與長姊位高?權重察覺不出,我?官微稍低卻看得?更清楚。我?平日裡勸母親約束長姊,她並不很樂意聽,今天再提恐怕是?撫了母親的面子,才招致這一頓家?法。”
他輕輕拍拍杜煥郎的肩膀,擦擦他眼角要掉不掉的眼淚:“不過為人子,受些委屈又怎麼樣呢?母親是?不會有錯處的。”
“這哪是?委屈!阿兄!你都快要死了!”杜煥郎嚷嚷起來?,又趕緊捂住嘴怕被人聽到,“這怎麼辦?阿兄你得?趕快出去靜養著,不然在祠堂裡凍上幾場,一定要出事的。我?去向阿父說情?”
他說的是?嫡父,杜玉頗的生父,這個慘白著臉頰的青年笑笑,忽然就垂下眉眼,露出點悲哀的神色來?。
“他向來?是?愛長姊勝過我?的,再說了,他又怎麼敢向母親求情?”
杜煥郎站起來?坐下,像是?掉進坑裡的狐貍一樣打了幾個轉,突然又握住杜玉頗的手:“阿兄!我?去向聖人求情吧!你好歹是?少府少卿,聖人召你面聖的話,你至少就不用?在祠堂受凍了。
“胡鬧!”杜玉頗低聲呵斥,“你還嫌杜家?在聖人那裡吃罪得?不多?不許去!聖人如今正惱杜家?,你能求什?麼情?”
“我?不說長姊的事情!”他抬高?聲音,“聖人上次待我?很和藹,我?只?求求她讓你這幾日待在府衙裡,不會惹她惱怒的。”他眼看著杜玉頗閉上眼睛咳嗽,兀自喃喃著不許去,聲音卻弱了,好像力氣要隨著血流幹了一樣,趕緊把衣服給他裹緊。
“兄,我?叫人悄悄給你送碗參湯來?!我?這就去見聖人,你可撐住!”
杜煥郎爬起來?跑出祠堂,一轉眼就隱沒在雪裡。杜玉頗聽著少年的腳步聲被落雪音淹沒,在黑暗中?慢慢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