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影子正從對面走過來。
那影子是拖著板車來的,板車上蓋著一層幹淨的麻。他跪下來,從車上搬下來一壺水,一張白帕子,掀開布預備為死?者擦臉。那布還沒落到滿是血汙的頭顱上,這人就突然?站起來,向著姜守拙在的地方驚聲:“是誰?!”
姜守拙沒動,那個人卻?突然?認出來他一樣:“姜副官?是您嗎!”
“我是謝姊手下的人,您不記得我了?我就知道不是我一個人還記掛著她……您也?是來收殮她的?”
這個人的臉在陰影裡晦暗不清,姜守拙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他是哪一個。他看姜守拙不過來,就又跪坐下去喃喃地罵:“一群狗官……謝姊的案子根本審都沒有審,她怎樣的為人緹騎裡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她必是被人誣陷的。他們必是怕了聖人日後?臨朝重?審這個案子,才這麼匆匆把謝姊害了。”
“姜副官,您近來還好嗎?我們這一幹人四處逃了,我誰也?見不到,沒想?到今天在這裡遇到您了。”
姜守拙盯著他,心中的酸楚讓他很想?走過去,安慰一下這個可能曾經與自己共事的年輕人,搭把手和他一起把謝泠抱到板車上。
可是有一種冰冷的東西?鎖著他的肩膀,它來自多年前沈子羅將?軍的囑託,來自君後?死?前定定的眼?神。“你得比旁人更提防著暗算,”他們說,“那東西?在你手上,決不能落進別的人手裡。”
於是他只是站著,看著這個抱著屍首已經開始低低抽噎的人,然?後?轉身想?要離開。
就在這一刻,那人丟下懷裡的頭顱站了起來,打出一聲尖銳的呼哨。
“截住那老貨!”
一時間五六條人影從周遭飛出,姜守拙悚然?,閃身躲過照著他頸後?招呼過來的木棍。這幾個人拿刀兵鈍器的都有,看著是要強擄他。他臉色一凜,順手抄起一邊倚在牆上的破門栓。
“你們是什麼人?”他問?。
“我們家主人不傷你,”有人答,“只是叫你過去問?話,刀劍無眼?,你順服些就不必吃苦!”
話這麼說,刀卻?直向他肋下刺過去,姜守拙蹬牆躍起,反手一門栓擋住刀刃,踹在出刀者心口。那拿刀人倒地,他順勢挑走那把刀握在手裡,折身向著地上的屍首跑過去。
想?帶全屍走是不行了,但把那孩子的首級帶走安葬,也?好過落進這群不知何方來的歹人手中!
早有人守在屍首邊,見他跑來劈頭蓋臉就是一棍。姜守拙猛地將?披風向那人頭上罩住,勒住脖子哐哐對著面門三?拳,向旁邊一丟就赤手抱起滾落在地上的頭顱。
就在這一刻,姜守拙卻?愣了愣。
那張臉上血汙遍佈,發絲被血粘在皮肉上,看不清形容。但就是這麼仔細一端詳,他卻?覺得這張臉不太像謝泠。或許是牢獄磋磨讓她瘦了?變了面相?可骨相為何也?改了?
燈火驟然?亮起。
十餘火把魚貫而出,跟在後?面的官兵拔出刀來:“宵小束手!”
刀光在火光下一片雪亮,那幾個人見勢不妙,飛快撤向巷中。沒走兩步又被從後?方包抄的官兵截住去路,進退不得之?間居然?紛紛拔刀自刎。
血腥四濺,除去被姜守拙踹飛的那個拿刀者,和披風蒙了頭被打得半死?的那一個,一時間竟然?沒留下多的活口。
姜守拙抱著頭顱愣愣地站在屍體前,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直到一個官兵湊上來,拿火把照了照他的臉。
“唉!這不是姜副官嗎!”她很高興地湊過來說,“您怎麼也?在這!”
姜守拙把眼?珠子轉向他,然?後?突然?睜大眼?睛。剛剛那人是假冒的緹騎,可這一個姑娘他是真的認得!當初她也?是逃走的那群人之?一,如今怎麼穿著官衣?
這一聲姜副官招來不少人,火把向他圍過來。十幾張熟悉的面孔被火光照亮,周邊響起來一片親切的聲音。姜副官,姜大人,姜叔誒!他們說,您在這杵著幹嘛?
姜守拙徹底懵了,他看看這些面孔,又低頭看看懷裡血糊糊的首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做夢:“我是來……是來收殮謝緹騎尉?”
然?後?火光就分出一條小道來,穿著紺青圓領袍,肩上繡一隻銀白燕子的謝泠走了出來,她看看姜守拙,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老薑,”她說,“你來了。聖人說今晚你也?可能過來,果不其然?。”
在一幹火把的照耀裡,這個老兵愣愣地看著謝泠的臉,忽而像個擔心過度之?後?松下神經,立刻開始生氣的老父親一樣,眼?一閉,猛地把臉一拉,扭頭就把懷裡的腦袋丟在了地上。
“就把我當個驢子遛吧!”他惡聲惡氣地說完,扭過頭不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