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宿孽 “來日不管何事,臣盡與陛下一道……
沈子羅死了。
沈子羅是?誰?
幾十年前秋獮獵場上?有個?年輕侍衛被牽扯進一個?賭局, 幾個?貴胄子弟拿她玩笑,要她騎在奔馬上?開二石弓,射一隻被放出去的貂兒。
貂極小, 跑動?起來身形像是?油一樣滑, 騎馬開重弓射這?樣的獵物幾乎不可能,她卻縱馬而起, 一箭射穿了它的頭顱。
站在一邊的三?皇女隨即指著?她, 向母皇請求把她賜給自己。
那位三?皇女,就?是?後來踐祚的先帝。
而沈子羅的弟弟沈子柯, 就?是?後來更名為沈珂的先君後。
沈上?將軍沒有多少花哨的傳聞,她似乎一直都守在邊疆。自從先君後病逝後, 她除去年末述職連京中都很少回了。
抓住哪個?朝臣問都問不出對這?個?人的印象,只能依稀想起這?是?個?眉眼英武但相貌不很出挑的武將。
就?是?這?個?武將, 止寒魁小兒夜啼。
世上?沒有常勝不敗的將軍,除非她是?沈子羅。朔北披甲萬餘,軍戶數千,長輩哄小兒的兒歌都是?“不聞沈家旗烈烈, 將軍活汝娘與爺”。她用兵極穩,人望又好?,在寒魁的邊境硬生生拿軍隊築出一道牆來, 獨女沈宙也是?個?很好?的將才, 這?一家子全都撲在守土衛國上?。
一個?月之間, 這?對母女全都沒了。
朝堂上?集體?啞了火,最愛往外蹦躂的禦史?最近也閉上?嘴不敢多說什麼?話。兩位守邊大將的死亡像是?一枚爆竹,砰地一聲在所有人頭頂炸開。
文?官以刀筆殺人,但武將是?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在影響力上?文?武官可能不分伯仲, 可真動?起手來書生們?還是?靠邊站比較好?,誰也不能指望拿筆的上?戰場打仗。
先帝在時寒魁就?頻頻犯邊,打退了又來,搶了東西就?跑,像是?一條藏在陰影裡的餓狼,時刻準備著?在中原不設防的時候沖上?去撕咬一口。先帝手腕酷烈,沈子羅擅長治兵,兩顆太歲星當照寒魁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如今先帝已薨,新帝尚且年少,沈子羅與沈宙又倉促離世,那條趴在陰影裡磨牙的狼,恐怕要不安分起來了。
朝中給反應給得很快,死訊傳回來的當天兵部就?調動?起來算軍費、核查當前可投入作戰的軍隊,戶部也一撩袖子開始加班,隨時準備好?一場戰爭砸在這?個?剛剛換了新主人的國家頭上?。
尚書省裡的焚香大冬天換成了艾草和?薄荷,燻得來來往往的官吏都一身藥味。有幾個?身體?弱的頂著?朔風這?麼?忙了幾天就?有點頭疼腦熱,但沒人敢抱怨。
畢竟,左相也病著?呢。
聶雲間沒有一點告病休息的意思,雖然尚書左丞說他好?像是?染了風寒,嗓子啞得話都快要說不出來,但上?朝下朝仍舊能看到他直直杵在位置上?。
這?人的氣質本來就?冷,現在蒼白著?一張臉不言不語,身周的空氣好?像要跟著?結霜,誰也不願意往他身邊挨。
封赤練看他下朝時用袖子掩著?口咳嗽,就?悄悄叫人留下他。她伸手抓他的衣袖,聶雲間反射性就?要抽手,仔細看一看眼前的聖人的影子,才有些慚愧地笑笑。
“聶卿怎麼?就?病了?”封赤練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他那一下子條件反射裡的應激,只是?擔憂地注視著?他的臉,“卿這?些日子可還好?嗎?未曾有什麼?事吧……”
她的目光雖然隔著?冕旒,卻沒落進一點陰影。聶雲間被她抓住的那隻手指尖顫顫著?,帶著?點欲掙脫不得的侷促。
糾纏在肌膚上?的紅痕開始微微發熱,鱗片磨蹭的觸感忽然又從腦海中浮現出來,他側頭避開她的目光,只覺得自己像是?赤身站在烈日之下,在君上?的注視裡被那妖孽玩弄。
忽然有一點冰涼貼在額頭上?,他悚然抬頭,卻看是?封赤練抬手,把掌心覆蓋在他額頭上?。她躊躇著?,終於還是?開口:“卿若是?遇到什麼?事,切不可自己一身擔之。朕知卿是?忠臣,但是?……”
她苦笑了一下:“為朕這?一個?母所見棄,妖孽纏身的人,實在是?不值得……”
“陛下!”聶雲間疾聲,隨即被激得咳嗽起來,他用袖掩口後退幾步,咳得面?上?一層薄紅。
“咳……陛下不可妄自菲薄。”
那張蒼白的臉上?生是?被咳出來一點血色,聶雲間平複呼吸,勉強接上?前面?的話:“陛下,不可如此。”
“如今陛下是?天子,舉國繫於您一身,您有灰心自棄之意,國又待何人可主?舉國無主,臣死亦不能贖。”
他也給皇女們?講過學,這?時候就?不自然拿出來一點為人師的態度,封赤練垂下頭去安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帶著?些少年人的無助。聶雲間看在眼裡,說不下去了,在心裡暗暗地啐自己。
這?說的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縱使皇帝堯舜在世,也該有得力的臣子輔佐。他們?哪一個?堪為堯舜之臣了?他有什麼?道理去教訓她?聶雲間深深嘆息一聲,放緩了口氣:“陛下不必擔心,臣只是染了些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