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就那一句求我,就值得?我放過她?”蛇輕聲嘶嘶,“真是一字千金啊,左相。”
“可惜,那位聖人的價也貴重得很。”
蛇尾挑開中衣領口,一線微弱的月光落下來,照在他的鎖骨上。帶著赤花的蛇尾遊移上去,白皙的底色上慢慢攀上妖異的黑與紅。
“你既然已經叫我主人了,那你也應該知道主人是如何對待家奴的吧。”
他身?上的衣不是新的,對?於洗幾次衣服就算儉省有德的貴胄來說,穿舊衣的左相簡直難以想象。被洗得?柔軟的中衣帶著溫和的皂角氣,那之下的肌膚卻是冷的,只?比蛇尾略暖一些。
在紅和黑的映襯裡這幅身軀愈發白,白的好像水鳥覆蓋著細膩毛羽的脖頸。在衣領被銜住拽下去的瞬間他的手指痙攣般攥起,但最終只?是在纏上來的蛇身?上抓緊又放開。
“你的字,是什麼來著?”
蛇呢呢低語,帶著嘲笑和哄誘,應對?它?的只?有沉默。聶雲間半睜著眼,視線瞥向遠處的劍,他就這麼執著地盯著它?,好像期待它生出靈性來,飛起刺入他的胸口。
“羽客?”
蛇鱗細密地從胸口滑過,聶雲間短促地唔了一聲,把臉偏向一邊。他沒有戴冠,束發的竹簪早就在倒下來的那一刻落到一旁,黑發在白色的裡衣上蜿蜒開,發尾落在月光下泛出?一點微微的靛色。
一截蛇身?從黑發下游出?,刮過不自覺蠕動著的喉結。
他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所有可能的聲音都被吞嚥下去。那張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曖昧可言,幾乎是在受刑。
“羽客……你也是一隻?鶴啊。”
輕而急促的呼吸突然被打破,他裝聾作啞的態度裂開。在冷感順著腰腹滑下去的瞬間他猛然掙開,回肘擋開糾纏上來的蛇,伸手不知道是去拿劍還是發簪。那張冷漠的臉上突然有了表情,怒意?在他眼尾塗出?硃砂一樣的紅色。
“不!放開!”
竹簪早就被黑暗吞沒,這掙紮也不過是折了翅羽的鳥兒亂撲騰幾下翅膀。掙開的手被交疊著鎖住,因為緊錮而指尖蒼白。
妖孽。他喃喃地罵著,蛇寬宏大量地忽略掉這冒犯的稱呼。蛇身?勒進肌膚,那咒罵聲就短暫地被咬碎。
“你不如殺了我……”
蛇不再說話,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不。長句變成短暫的否定?詞,在那條蛇圈住纏緊的瞬間他幾乎從冰冷的地面上跳起來。
“不,呃……殺了我。”
否定?聲被沉重的呼吸塞滿,他的肩膀向後折過去,又脫力地展平。一道紅色的細線從他唇角落下,在發覺咒罵無用後聶雲間咬住並咬破了嘴唇。那一線血落在領口,點出?梅花樣的紅色。
蛇鱗輕柔地剮蹭著,帶起細微的聲響。那張不近人情的臉上慢慢泛起薄紅,肌膚滲出?一層汗水。冰開始消融,逐漸失去寒冷堅硬的外殼。
他像一張素絹,不曾被點上一點墨漬,任何痕跡留在上面都分外醒目。在某個瞬間他瞳孔中的一點驟然縮小,驚呼被碾碎在舌尖,變成悶在喉嚨裡的一聲哀鳴。
聶羽客汗涔涔地閉上眼睛,頭腦有片刻抽離。這一刻他簡直想大笑出?聲,苦讀,科舉,殿試,他想過自己會被這宦海中的哪一個浪頭拍碎,想過自己得?不到重用失意?一生。可是,哈哈,哈哈……
他不曾想過淪落到這個地步。
“時也命也……”
“陛下。”
……
隨從遠遠看著廊下的聶雲間,躊躇著不敢上前?。
昨夜天未亮的時候他就聽巡夜的人說相公起來了,叫了一次水。之後就不言不語地在廊下坐著,盯著廊上的梁出?神?。
那樣子像是要找條白練吊上去一樣,不能是相公半夜夢魘被鬼附身?了吧!
一直到天亮,相公還坐在那裡,頭發上都上了一層白霜,看著一碗姜湯肯定?是拉不回來。
就在他猶豫著到底是先把手裡傳來的信給自家相公,還是去喊個府醫看看有沒有什麼毛病時,聶雲間站了起來。他遠遠一瞥那隨從,隨從就趕快跑過去雙手遞了信:“聶相公,今早送來的……您不要緊吧?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在外面?小人去命夥房……”
聶雲間瞥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眼神?示意?他退下。那隨從退開兩步,有些困惑地抓了抓頭發。他看到聶雲間披的那身?灰衣下,肌膚上隱隱有些不知來由的紅痕,怕不是夜裡在風口停得?太久,驟然起了風疹。
“還是得?找找府醫才行,只?是尋常風疹不生成那個樣子……”
聶雲間不知道自己揮退的隨從在想什麼,他低咳著拆開信,勉強集中注意?力看向手中的信紙。信上的字很少?,墨跡倉促。
“急報,安朔上將?軍沈子羅病故,其女沈宙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