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狩獵的護衛與僕役們也警醒起來,一則是獵場混亂,自家主人尊上出點什麼事,這些人就要掉一批腦袋;二則是護衛中特別出挑的要是被聖人看中了,也有一朝魚躍龍門的機會。
先君後的姐姐就是在秋獵中被尚是皇女的先帝看中要走,一朝得勢的。
不過連紅突然提秋獮,目的和前面那些事都無關。
自女主當國以來,秋獮就成了另一件事的代名詞——
為聖人選侍,充實後宮。
雖說剛沒了阿母就納色這件事放在民間是大不孝,但宮裡絕對沒人會拿這個指摘聖人。
先帝就是因為子嗣單薄,最後才鬧出這麼大動靜,不得不接了寺裡的六皇女回來繼位,這時候給六皇女充實後宮怎麼能說不孝呢?那時大孝順,燒給先帝先帝都不會有意見的那種孝順!
“臣是侍中,是陛下的隨駕內臣,朝上的事情或許不如左右相明白,陛下近況臣總是記掛在心裡的,”連紅壓低了肩膀,臉上的表情柔婉得像是隻蹭主人腳踝的貓,“陛下新踐祚,諸事繁雜,案牘勞形。臣想著陛下趁著秋獮出去賞玩風光,略微歇息歇息——”
她轉了個聲調:“諸家好兒郎也盡在獵場,陛下選選有沒有可心的也好。”
杜流舸有兒子,還不止一個,這次秋獮她定然是要往聖人後宮裡塞人,梁知吾倒沒有婚配也沒有子嗣,但架不住她手裡的學生多,拎一兩個周正的出來聯姻也有可能。
想搶佔先機只有提前準備,但準備也得聖人承情呀,若是她對美人沒什麼興致,倒不如找點好玩意送了。
封赤練伸出手,連紅膝行上前,她的食指在她額頭上點了兩下。
“連卿是有什麼人選,想送到朕這裡?”
又是送命的問法!
連紅僵著臉上的笑,覺得一溜冷汗從脖子直到腰椎。聖人果然是覺察出什麼來了,若是這一句話答得不好,她還能有命在嗎?她悄悄抬眼覷著封赤練的臉,越看越覺得她和先帝簡直一般無二,回話也不自覺更小心了點。
“陛下說笑,臣家中只有個十歲的幼子,被臣嬌縱得不成樣子……”
封赤練點著她額頭的手指重了兩下,放開了,連紅慢慢撥出一口氣來:“臣是覺得,此事也不必太急,再開恩科的時候,陛下著意著些舉子也行……”
輕輕點著她頭發的手停下,封赤練被恩科這個詞吸引了些注意力。一見有門,連紅趕快把話續上:“說來陛下前些日子下旨複職的許衡之,當年得這個探花的位置,也是沾了他好顏色的光。當年在太學中做皇女傅,是哪一位殿下誇他,還在朝中引為美談。”
是五皇女,這事情連紅知道,但沒必要說出來。當年那也不是什麼美談,一句無心的話幾乎斷送了他大半前程,不過長得好看的太學博士嘛,又不是什麼大官,想賞玩他的人覺得是美談,那就是美談了。
“原本他出身寒微,不知道怎麼得了提攜,因為柳庶人的事情下獄,又得左右相與陛下青眼……哎呀哎呀,真是好運氣,臣想來就羨慕得不得了。”
“話說回來,許衡之如今也沒有婚配……”
稍微年長點了,連紅想,眼看就要而立的人了,這闔宮上下都是花一樣的孩子,他皮相清俊也撐不了幾年。尋常這種人她是不會往聖人身邊推的。但說不準聖人就喜歡這樣的呢?聖人養在寺裡,身邊也沒有長輩照顧,想吃個年長些的也不是沒可能……
她揣摩著封赤練的表情,竟真發現她走神了那麼一陣子。“連卿這是拿朕玩笑。”她說,但看起來心緒倒是不怎麼壞。
“豈敢豈敢,臣腦子不好,想到身邊便說什麼,陛下瞧著臣可憐,不要怪罪臣才好。”那諂媚的貓又蹭上去,連紅心裡有底了。
她也不是真的要把許衡之送到小聖人榻上去——那廝主意大著呢!背後如今又不知道是誰,豈是好掌握的?
只要她知道聖人得意什麼型別,自然就能挑揀出好的送上去。且讓杜家那傻兒子和梁家的酸學生爭吧,她已經佔了先機了。
連紅又逗了幾句趣,說了幾句昏話,問出封赤練秋獮想去怎樣的獵場之後恭敬告退了。封赤練靠在墊子上看這個走到門口都不敢轉過身去的弄臣,有些想笑。
她很好玩,好玩就好玩在同樣是滿腹慾望和野心,有的人喜歡把皇帝當作蠢材愚弄,她自己會裝蠢材。
在人這種東西裡,她算是聰明又謹小慎微的了。
剛剛她確實在想許衡之,但想的事情是什麼,連紅大概猜不到。一條赤蛇從封赤練的衣袖中鑽出來,她點點它的腦袋:“來人。”
“傳旨宣許衡之。”
秋天天變得快,只是半個時辰的功夫,已經有細密的雨落下來。書房中掌起了燈,天光與火光同樣昏黃不定。許衡之把手杖交予宮人,就算他的腿不便,他也只能忍著拖到聖人面前一跪。
桌上盤曲的蛇好像剛吃了一隻毛羽漂亮的鳥兒,正懶洋洋地向封赤練手臂上纏過去。她單手撐腮,打斷許衡之還沒說完的那句“臣參見陛下”。
“許卿,許卿,”封赤練笑著說,“你與聶雲間見過面了?”
“你說你啊……話是不是說得太不知死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