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戕 “誰允許你死的?”
跪姿壓到了那條殘腿。
許衡之的後背有些搖晃,不因為恐懼,只因為痛苦。
封赤練沒讓他起來,他只能用手支撐著半身保持平衡。一點汗水從額角落下來,慢慢地沾濕了領口。
封赤練俯瞰著他從額前垂落的黑發,有些好奇接下來許衡之會說什麼。他不會蠢到想站起來反抗她的,會求饒嗎?會說謊嗎?那張在牢獄中染著血絲的嘴會吐出什麼來?
“臣惶恐。”他說。
“臣的性命是您的,是生是死,臣不敢妄自揣度……”
他的聲音很穩,只在尾音稍微有些顫抖,是壓抑不住的痛。封赤練從椅上下來,走過去,捏住他的下頜。忍受著的男人閉了閉眼睛,順從地抬起頭來。
“你要是再說這種花哨的兜圈子話,就真殺了你。”封赤練說。
“……”許衡之眼神閃爍一下,恢複到恭順的垂眼,“臣哪句話觸怒了您?”
封赤練被這個反問閃了一下,捏著他下頜的手換成指甲輕劃。
“你對左相說的‘不要入局’是什麼意思?”
“噢,”許衡之長吸了一口氣,“那是因為臣畏懼您。”
“聶雲間剛直,不知道揣度聖心。因為臣畏懼您,所以害怕他觸怒您,於是告誡他不要深究朝上事,以免直犯天顏,連累了臣。 ”
說完這話,許衡之又閉上嘴歸於沉默。聖人的視線像是懸在他額上的一柄劍,不時用鋒刃輕輕點點他的皮肉。 他保持著那副“您怎樣我我都不敢有怨言”的表情,直到她有些厭倦地松開手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封赤練並不生氣,只不過是連紅提了一句,於是就把他叫來逗一下,和走過廊邊時伸手逗一下停在架子上的鸚鵡沒什麼區別。
他太周詳了,不討厭,但無聊得有點煩人。
在她轉身走回座位的這麼幾步裡,封赤練忽然有了個新的想法。
“你怎麼能怕我呢?許卿?”她抬了抬手指,來,起來吧。”
跪久了的腿一時直不起來,他抓著身邊的椅子,勉強支起身,臉上還維持著無表情。
“臣謝陛下。”
“不要怕我,臣子——是不該怕好皇帝的,”她輕飄飄地拖長了嗓音,“你在廷辯上有功,我應該獎賞你,許卿想要什麼?”
他只是搖頭:“臣留此一命,還能官複原職,已經是恩典,不敢作他想……”
封赤練打斷了他:“你們文人喜歡讓別人猜的習慣很壞,我不耐煩猜,所以你直接說。你說了,我就賞給你。”
禦書房內突然安靜,香爐上顫抖的白煙收束成一條細線,許衡之僵在那裡,彷彿在和一個什麼無形的東西角抵。十息,二十息,他推開了那東西,發出聲音來。
“臣……臣想見一面五殿下……”
這聲音輕得彷彿囈語,許衡之說完這句話立刻向回找補:“臣想謝謝五殿下的引薦之恩,若無他,臣也難蒙陛下之恩。”
封赤練饒有興致地聽他說完,忽然問:“你就想要這個?”
“真的,我怎麼想都覺得你該恨她才對。”
“你說是她引薦了你,你才能逃過一劫,可要是沒有她父親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會在牢裡。”她說,“至於你,年紀輕輕的探花郎,好姿容,善言辭,做事也有分寸,困在太學博士這個沒有錢沒有權的位置上這麼久,不也是因為當初她誇了你一句‘夫子好顏色’嗎?”
“許卿呀,你怎麼不恨她呢。”
爐煙輕柔地散開,變成一片薄薄的霧。許衡之搖頭:“臣不恨。臣入獄是咎由自取,臣困居此位是才疏智淺,和五殿下沒有關系。”
坐在上首的聖人笑了:“那不恨她,就是愛她了?”
“……!”
他扶住的椅子傳來吱吱聲,許衡之趔趄了一步,勉強穩住後背。他惶然地空嚥了一口,攥住椅子的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
“不!……臣不敢。”
那張平靜的,任殺任剮的臉有片刻崩盤,他的呼吸亂了,好像個被拿住了手腕的賊。在桌上吃了鳥的蛇游下來,嘶嘶地靠近他,帶來封赤練的聲音。
“皇女傅,身為她師長的人,她父親的幕僚……”
“原來你愛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