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這一茬,他也不至於廢一條腿。
“得此性命於聖人,就悉聽聖人安排。”這話說的是實話,命都賣給了她,他也沒法自己做主。可聶雲間聽到這話卻微微蹙眉,低了聲音。
“子讓!……聖人沒有不妥麼?”
許衡之一愣抬眼,隱隱在聶雲間眼中看到勸告的意味,他站起來了,咬著牙似乎就要把什麼話說出來。一塊冰從許衡之的喉嚨裡沉下去,頃刻間就讓他的胸腔涼了半截。
不妥?什麼不妥?哪裡不妥?聖人的事情羽客已經察覺到了?若是他察覺到了,又如何敢這麼直接問出來?若是沒有,他再向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坐在那裡的太學博士又閉了閉眼睛,胸口已經冷得快要覺不出來心跳。他是念經典長成,教經典棲身的,如今在這裡裝聾作啞難道是君子所為嗎?可如果羽客有分寸呢?如果事情還沒那麼糟……
“五殿下的近況,羽客知道嗎?”許衡之硬是掰開了話題,聶雲間被卡了一下,低嘆著坐回去:“不甚清晰,但聽說聖人賜了衣食。”
“她如今這樣,盡是我的過錯。”許衡之自顧自說下去,“我這條性命賠給她都是不夠的,以往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混賬事,把我好高騖遠的心往她身上堆了多少……我已經無法補救了,只想她平安。”
這一遭話沒頭沒腦,難聽出來在說什麼。在宮變那事之前,許衡之是五皇女的皇女師,當年授課時她一句“夫子好顏色”的無心玩笑,讓朝野上下待許衡之這個探花郎有些難說的曖昧。
柳執琮擔心這句話引起聖人注意,真把許衡之納進宮裡,於是時時敲打他做好這個夫子,不要得隴望蜀。聖人有些他或為執琮做事的芥蒂,並不十分看重他。他自己不想給人當刀,也一直在太學中藏鋒。唯一能寄託這顆幾乎被壓滅的從政野心的,就只有五皇女。
聶雲間知道他在栽培五皇女,但知道得不詳細,如今這個“盡是我的過錯”是什麼意思他也抿不出來。只是隱隱感覺他這時候提五皇女,語氣中帶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掣肘。
“罷了,罷了。”左相只能搖頭,“不說便不說。你若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盡來尋我就是。”
兩邊都問不出話,就只能潦草地談幾句時局。日色西斜,聶雲間起身送許衡之,將要下樓時。許衡之忽然一把拽住了他。
“羽客,你手腕是……?”
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手腕,上面還依稀有些紅痕,是上次看到怪異情景後沐浴搓洗留下的。一想到那個蛇纏腕的幻覺,聶雲間用力搖了搖頭:“沾上了些髒東西,清洗不慎,沒有大事。”
許衡之卻沒有鬆手,他定定盯著他,突然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句。
“切勿入局啊,羽客,切勿入局……”
聶雲間把衣袖收回,忖度一瞬,面色逐漸凜然:“我不知子讓在說何局。”
“但若涉及江山社稷,是局是火海,某自得一闖。”
那隻伸出的手垂下去,許衡之不再說任何話。他就眼睜睜地看著纏在聶雲間手腕上的蛇影露出頭顱,對著自己投來冷冷的一瞥。
自己或許還是說錯話了。
……
聶雲間從床頭取燈點起,照了照自己的手腕。
白日裡有許多事要忙,忙起來就會忽略細節。若不是今日許衡之提及,他根本不會發覺自己腕上的紅痕。
距離那次沐浴已經過去很久,但它清晰得彷彿昨天留下的,上面的痕跡已經不太像是搓洗産生,反而像是什麼東西造成的勒痕。
他膚色白皙,燈光這麼一照,那紅痕就分外清楚。
是起了風疹?還是什麼隔著衣袖蹭傷了手腕?他尋了點膏脂塗上去,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感覺。天色已晚,這時候叫府醫沒有必要。聶雲間收起藥膏,預備著先睡下,明日還不好就喚府醫來看。
……或許是天氣轉涼了有些風寒,今天他覺得格外累,身上也格外的沉。
夜色昏昏。
聶雲間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沒有睡著,頭沉得厲害,好像是在低燒。
他閉著眼摸索床架想起身,摸到的只有冰涼而柔軟的床褥。耳邊有什麼東西拂過的嘶嘶,不像是鼠,像是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