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纏身厄 “他腕上的痕跡。”
秋天是吃魚的季節。
鰣魚是不易得的,只有那些腰繫玉鈎身披紫金的人能命家奴駕船,千裡迢迢地走水道用罐子運來滿腹魚卵的活魚,以酒略釀後上鍋蒸熟,再挑剔地用筷子翻開魚皮,露出潔白的魚肉。
沒那麼有權勢的人就吃江鱸,酒家早早就掛出了鱸魚膾的牌子,等著輕裘肥馬的富家子呼朋喚友地進來,拿手指一指牌子,笑罵一句“呈鮮魚上來!若是不新鮮,仔細片了你!”。
酒館一整季的收入,多半都是靠鮮魚。
這個時候進來不點魚肉,就要茶水點心上二樓包廂看光景的人,多少就顯得有些可惡了。
堂倌為屋裡那位倒了茶,出門扭頭就垮下臉來。這位郎君生得文雅俊秀,穿得也整齊,腰上也佩玉,怎地來就不點幾道大菜呢,嫌煳羊肉八寶肘子不文雅,片一碟子牡丹膾也行啊,要不是今天這不是飯點,說什麼也不能讓他佔一個二樓的包廂。
這麼想著,有篤篤的柺杖聲從樓下上來,堂倌一閃身,卻看那人向屋裡去了。
許衡之進來的時候,聶雲間正在手裡轉著一方小印。
印非金非玉,黑地上有一點紅色,是磨過的頑石琢出來的。當初許衡之還沒有進詔獄的時候見過幾次聶雲間的桌子,上面放了不少奇形怪狀,不甚名貴的石頭,先皇似乎還以此嘲過他是銜石築巢的“鶴相公”。
只不過今天他似乎心緒不好,只是在手裡解煩地轉著那方小印,有人進來也沒有察覺。
“……”許衡之把手杖在一邊靠了,預備著行禮,聶雲間突然反應過來把印往袖子裡一揣:“子讓來了。”
一張嘴叫字就把他的“見過左相”卡在喉嚨裡,許衡之睜著眼睛看他,半晌苦笑了出來。
兩個人是同榜,他長聶雲間兩歲,原本不很顯。此番在生死關上走了一遭再看,昔日同榜還是意氣風發,自己卻殘了一條腿,半邊命也沉在地裡,實在恍如隔世。
聶雲間把他讓到桌邊坐下,先他嘆了口氣。
“子讓對我有怨氣應當,”他說,“這事情我到底沒幫上什麼。”
許衡之擺擺手:“朝上論辯已經幫我甚多,再之前,有命出來已是天恩了。左……羽客不沾此事是好事。那時先帝正在氣頭上,為我說項只會被拖累。”
這麼說著,他笑著指了指桌子:“要說怨氣,許某人對這一桌子的粗茶淡飯怨氣更大。”
聶雲間從桌下拿了封起來的藥材遞過去。“傷未愈仔細些吧,待你傷好再宴不遲。”
許衡之下獄之前家産已經被查抄過,如今聖人只複了他的官職,沒再做別的賞賜,聶雲間覷著他臉色就知道這人手裡的錢治傷已經勉強,更不要說補氣血。
接藥的人想道謝,給藥的已經把話題轉開。
“所以,此次究竟是怎麼回事?”聶雲間問。
“你傷成如此形容是誰做的,我已經明晰。可聖人是如何知道你的?若此事是梁知吾引聖人去做的,她大有更保險的安排。若是聖人做的,你與她可曾說了什麼嗎?”
說到“聖人”時,聶雲間的語速有些急,好像不願這個詞在舌上停留。許衡之垂眼默然半晌:“聖人……”
話哽在喉中,他又把它咽回去。
“聖人她自有她的辦法,”他有些冷淡地答,“此事不是我能知曉的。我只是被梁相救出,才發覺這後面有聖人的安排。”
那一日蛇瞳中寒冷的注視似乎還在眼前,許衡之閉了閉眼睛,覺得喉嚨裡泛起一陣苦意。
他該說明白,該警告聶雲間聖人並非凡人。他不知道她是否真是絳山君——那副樣子與廟中供奉的神像大相徑庭,但他知道五殿下在她手中。
他努力把自己與她拆開,卻也明白聖人不是幼童,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哄騙。一步行差踏錯,他粉身碎骨也就碎了,殿下該怎麼辦?
閉目再睜眼,餘下的就只有默然,許衡之扭頭去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突然冒出來一句:“此事不提吧。”
坐在一側的左相頷首,察覺到友人似乎有什麼難以開口的事情,他不再追問。“如今柳執琮已死,他的勢力也衰敗了,除去五皇女還在宮禁中,其餘已經不剩下什麼,接下來子讓如何安排?”
柳執琮是二皇女封辰珠與五皇女封辰鈺生父,君後之下四人,執璧,執琮,執璜,執環,他以美貌冠於四人之首。還得勢時他就暗地裡為二皇女謀劃黨羽,資助舉子,許衡之就是那時和他們拉扯上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