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許衡之雖然只剩下一口氣了,但這時候讓六皇女把人帶走,那就是違背了杜尚書的意思。
自然,這普天之下,按道理天子最大,但一則六皇女還不是天子,二則少年的天子與老練的世家對上,誰大誰小還不那麼好說。
想到這裡,他又換上了點笑:“殿下……此人,怕是有些麻煩。”
封赤練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沉默給了他一點膽子,這位準聖人不足二十的年紀,又長養在寺廟裡,連頤指氣使的話都不怎麼會說,自己稍稍攔攔她,說不定也就算了。
“殿下有所不知,此前宮中逆賊作亂,此人與逆賊沆瀣一氣,是先皇下旨將他收押在此,嚴加拷問的。若是旁人倒也罷了,此人涉及的是謀逆的案子,即使是殿下您來,也……”
先皇下旨,謀逆大案,一頂一頂的帽子扣下來,封赤練卻像是根本沒聽見。
“把人帶出來。”她只是說。
話說不通了,那獄卒咬咬牙,狠下心來。橫豎兩邊要得罪一邊,他寧可得罪沒登基的小聖人也不想得罪杜家。
“殿下,您要是執意要提人,您就回去下個旨,刑部領了命到小人這裡帶人去給您送過去。您是一等一尊貴的人物,說什麼是什麼,小人就是個蟲豸,只能守著職位辦事,您去和小人上官說,小人聽上官的給您辦事。”
要是刑部真的讓他放人,那他肯定放。但一則杜家肯定會插手,二則這人在牢裡也活不了幾時了,到時候人死了再來要也只能要到屍體,聖人要一具屍體做什麼呢。
封赤練沒再說話,她頗厭煩地撇過臉去,用眼睛輕輕點了點跟在她身後的影子。
刀光如雪。
韓盧振刀而出,刀鋒唰地抹過獄卒喉頭,一股赤色隨著刀尖甩出。
那獄卒還保持著之前的表情,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驚恐地伸出手去想捂住向外飆血的喉嚨,嗬嗬地倒退著栽倒在地。
而韓盧旋身,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飛向封赤練的兩三點血沫。
她抬手揉揉韓盧低下來的頭,看向被駭得倒退的眾人。
“快點,把人帶出來,還要我再說一遍?”
那個人不是被帶出來的,是被拖出來的。
獄卒和守衛們倉促找了件幹淨些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胡亂用清水給他擦了臉,但沒能讓他看著稍微像個活人點。
被敲碎了骨頭的雙腿自然不可能再站,他們只能在地上鋪了布,拖著他的手臂向前走。
血在他身後,拖了歪歪斜斜的一道。
皇女師許衡之,打馬長街的探花郎。就這麼像是一隻在泥地裡敲碎了,用腳尖碾過幾回的白胎瓶子一樣,被扔在了封赤練面前。
男人低著頭,被黏成幾綹的頭發垂在臉前,擋住了大半張臉。封赤練揮退所有人,用刀扇撥開垂落的發絲,抬起他的臉。
許衡之同時睜開了眼睛。
真漂亮的一張臉。
似含情而有笑態的眼睛,適合在花下的陰影裡投來一瞥,骨相卻是很君子氣的端方,讓那雙含情的眼睛沒有輕佻的神態。縱使被折磨到了這個地步,這雙眼睛還是清明的,像是一泓陰影裡的潭。
“許卿。”封赤練笑著叫他,他慢慢把眼睛轉向眼前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