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馬車摔碎的方向走出去幾步,一條淡紅色的宮縧猛然映入眼中。混著金線打出來的絡子蜿蜿蜒蜒地纏在樹上,好像一條生著金花的蟒。
順著宮縧向上便看到榴花色的裙擺,少女坐在樹枝上,輕輕晃著腳踝,歪頭小動物似地看著他。
“……”
韓盧閉了閉眼睛,垂下頭單膝跪下:“殿下。”
“臣護駕來遲,請您恕罪。”
封赤練沒下來,只是窸窸窣窣地坐直。韓盧溫馴地低著頭,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雙手舉起。
“臣是京中不良人之首,奉命前來護衛殿下。此行山高水遠,多有宵小之徒,故臣常隱暗處,以防不虞。”
“未想百密一疏,使殿下受驚,臣罪該萬死。請殿下隨臣回返,此後路程,臣聽命於殿下。”
日光照亮牌上刻字,是“不良帥韓盧夜行四門不用”。就算是最老到的城門官也查驗不出這牌子的異樣——因為它就是真的。
封赤練低一低頭,看著他手裡的牌子,不知在想些什麼。韓盧還保持著恭敬的跪姿,好像條伏在主人馬蹄邊的獵犬。
他不想直接動手,一是她坐的那樹枝太高,枝葉又密,就算用弩也不一定能夠立刻擊殺。上面的人應該已經開始找了,到時她喊起來驚動了人反而被動。
二是她畢竟年齡不大,又剛剛遭逢變故,不信自己她還有什麼路好走?比她年長的人也難以在這種時刻保持冷靜,他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忽然,一陣蛇吐信般輕柔的嘶嘶從他頸後升起,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勒住了他的咽喉。韓盧一悸,下意識伸手去摸,卻什麼都沒摸到。
就在他放下手的那個瞬間,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人要殺我。】
他仰起頭去看枝頭上的皇女,她的嘴唇閉得緊緊的,因為驚恐而泛白。但那聲音分明是從她的方向傳出,不像是來自喉嚨,像是來自她的背後。
【有人要殺我,昨天晚上的飯有問題,如果不是我吐掉了,我一定就醒不過來了。現在一定也是……】
韓盧注視著她的面孔,這樣凝視一位天家女實在是不禮貌,但這個剛剛從山寺裡出來的孩子顯然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她的嘴唇顫抖著,好像想擠出一聲嗚咽,發出的聲音也有氣無力:“我害怕。”
“請殿下勿憂,”他仰著頭,對她露出一個溫柔恭謙的表情,“臣是天家來人,殿下既是皇室之脈,就是臣的君上,臣雖愚魯,也必誓死保護殿下。高處危險,請殿下先下來吧。”
那從她背後而來的聲音聽著幾乎要哭了。
【就算這樣!就算這樣我也下不來啊!太高了我好害怕嗚嗚……腳踝好像也扭到了,好痛……】
封赤練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用力搖頭:“我動不了了,我的腳踝好痛。”
韓盧的眉頭跳了一下,那聲音與她所說合上了。這必不是他發癔症,而是某種神異的靈感相合。那是她心中所想嗎?自己不知為何居然能直接聽到她的心思了。
他告了一聲罪,慢慢起身張開手:“恕臣冒犯,殿下若是不能挪動,盡可放心跳下來。臣在底下接住殿下,絕不會令殿下受傷。”
少女攀著樹枝猶猶豫豫,彷彿在估測他是否真的可信。韓盧向前走了兩步,微微屈膝,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終於,他看到枝頭那皇女鬆了手,閉眼一隻赤色風箏一樣墜下來。
好,只要這時候向一邊讓兩步,手稍微松一點,他甚至不需要做出實質性的刺殺舉動,只要失誤一點,讓她“不幸”落在地上便好。
若是這次還沒得手,補刀也輕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