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奴十分喜歡秦箏,在商音還沒有來王家以前,王家夫婦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箏這個樂器。為了響應女兒的興趣,他們將西市最名貴的進口箏抬回了家裡。
商音兩日一赴王家去教習,從辰時到申時,真奴的十指銀甲不曾卸。這孩子孤僻,學起東西來倒很能自律,造詣提升也只是一個過程。
這日正去王家教琴的路上,車伕的駕驢聲吆喝得很歡快,驢車裡商音修繕著等會要用的銀甲,忽然想起來問:“吉貝,《女則》是誰寫的呢?我很討厭它的姊妹篇《女戒》。”
“《女戒》與《女則》截然不同,一代賢后是不會寫出貶低女性的書籍。”
吉貝總是商音的科普人,古往今來的事情她都能科普得頭頭是道:“班昭削弱了女性,文德皇后教化了女性。在當朝,尤其是女帝時期,倡導男尊女卑的《女戒》是被女子忽視的,大都置若罔聞。而《女則》是太宗皇帝的文德皇后採集民善婦女的事蹟並批與評論而成,她是寫給自己看的,將那當做一把戒尺來自檢,自律其身。後來,文德皇后薨逝,太宗無意在故妻舊物中發現《女則》,認為此書足以為天下女子表率,這才刊印流傳開來。若後人強行將《女則》定義為《女戒》,認為那是同一類腐化女性的書籍,那麼《女則》名不副實,並非‘女’之‘則’。”
“喔,原來是我見識淺薄,些許誤會了。”商音將手中亮鏜鏜的銀甲收拾進盒子裡,然後安靜有意味地望著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吉貝,心中替她微苦:若沒有那半邊面具,你應該是李適的人,應待在東宮。可又是什麼讓你心甘情願待在我身邊?
從前一直沒有認真想過,吉貝腹中為何裝了那麼多皇家史料,原來,她本就跟皇家帶點故交。
吉貝一定想不到,從雍王府回來的商音,其實什麼都已經想起來了。此時她覺得商音望過來的目光凝得怪緊的,讓她衍生了種不自覺的焦慮:“怎麼,是我剛才哪裡說錯了嗎?”
“你說得沒錯,我剛想問你一個問題來著,突然忘記要問什麼了,所以我看著你想驅使自己記起來。”商音說著隨意拍拍衣裳上修理銀甲後的碎屑,掩飾得很自然,“喔,我想起來了,我想問文德皇后在《女則》中都舉那些事蹟為例?”
吉貝沒有察覺到異常,就講了一些自己記得的來滿足她:“文德皇后常抵制外戚專政,在《女則》中批註駁斥漢明帝的明德皇后馬氏不能檢抑孃家,使外戚在朝中顯赫,送禮賄賂的風氣如車水馬龍,而明德皇后只是告誡他們的馬車太奢華,如此開啟了禍端又只能防範細枝末節,對於局面起不到切實意義,故此導致後漢引發戚宦之爭而亡國。”
“戚宦之爭?……”商音喃喃自語,想到在王府時見到過李適為國事煩惱,便問:“那如今對大唐不利的局面是什麼?”
商音居然會關心這樣的問題,吉貝沉默了一瞬,也懂得商音是關心李適才會問這樣的問題,遂回道:“是……”
話還開始沒說,突然驢匹一聲嘶鳴,驢車急促一顛歪向一邊,原來是對面有人馳馬奔來,於這裡狹路相逢,也估計是馬驢邂逅了就想入非非,差點撞上去。車伕立即策起短鞭僥倖躲過,驚得車內的兩位黃花大閨女摔趴成烏龜!
來人赫赫,他勒住馬韁居高臨下地瞪著面前的車伕,尖細的語調呵斥:“誰家的驢?賤避貴,少避長!你這是把儀制令駕到後腦勺去了!”
在長安城中,能騎馬出行的不外乎是有身份有等級的達官貴人,所以馳馬人一看衝撞自己的是頭驢子,立即知道對方毫無來頭,張口就斥。
趕驢的車伕也即知坐在馬背之人非富即貴,忙不迭地認錯,點頭哈腰地接受對方的辱罵,除了忍,別無選擇。
商音聽不下去,將要開啟帷帳瞧是何人,被吉貝一拉阻止住。
“兩位小娘子,你們沒事吧?”車伕在外問。
“沒事,繼續往前吧。”吉貝搶先回答。
聽到幾聲踏踏的馬蹄跑過去,吉貝才掀起視窗簾子一角,眼睛幾乎要被一束甩動馬尾巴撩到,接著一支禁軍跟在馬屁股後面跑。吉貝放遠了目光,騎馬人帶著蔽耳的紗帽,腰束的革帶金光閃亮,是大權宦官的扮相,即使看不見臉,她也知道那是何人。
便冷冷吐出幾個字:“是宦官干政。”
“啊?”商音微微張唇,一下沒明白吉貝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