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等待之後,牧碧虛終於等來了謝翡回報。
經過鋪天蓋地的打撈和對過往船隻的查驗,發現溺亡十餘人。
有些漁民不聽官府的勸阻,仍然執意要下網捕撈,因洪峰過境浪頭卷湧而船翻人沉,不僅丟了活計,也沒了生命,反而得不償失。
目前官府正在一一檢視核對,根據民眾所報的失蹤情況,判斷撈起來的屍身究竟是對應了哪門哪戶。
連續數日的煎熬,讓牧碧虛的原本清籟的聲音也添了幾分嘶啞,“有年輕女子嗎?”
沉默了半刻之後,謝翡吐露了部分實情,“落水的人以壯年男子居多,也有幾個趁著漲潮投河自盡的婦女,其中有一個二十餘歲的……”
牧碧虛謝過了謝翡,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似是出了神。
按照以往牧碧虛對葉棘的態度,一聽說打撈的溺亡屍身中有與葉棘年紀相仿的女子,應該心急火燎地前去查探才對。
牧碧虛卻一反常態地坐著,遲遲沒有動身,這實在是令人感覺到奇怪。
於是欒谷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鬥膽道:“公子要過去查驗嗎?”
牧碧虛低頭,手指按上了眼簾,竟是有幾分前所未有的退縮之意,“你先去探探……看這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
欒谷知道小公子平日裡看起來狀如神佛,也終究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因為害怕自己所擔心的噩夢成真,反而不敢親眼面對現實,生出了一種逃避的本能。
他領了命,“公子,我速去快回。”
過了小半日的光景,欒谷果然依言歸來了。不用他開口相報,牧碧虛光看欒谷的神色,就知道這一趟所帶來的並不是他所要期盼的結果。
他只是靜靜地坐著,沒有相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欒谷終於抬起了雙手抵在額前,“公子,確如中府別將所言。除了那女子以外,其餘溺水之人,無論年紀……還是形體,均相距過大……“
更別提服飾雖在浪頭中幾經沉浮業已殘破,顯然還是葉棘離開之日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無聲而劇烈的轟然之響,牧碧虛的世界瞬間在他的眼前坍塌,原本清晰的線條剎那之間扭曲成了絢爛的五光十色,將他拖入了天旋地轉的深淵。
“那女子……有什麼特徵嗎?”
“仵作說了,她的年齡在二十歲到二十歲之間,身型瘦削,因在水裡泡了幾天,整個人都已經發白泡脹,面目不怎麼齊全……有些難以辨認了。”
欒谷看見牧碧虛的臉色驀然蒼白了起來,幾乎不忍心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公子終究需要面對現實。
“那女子甚至好像……”
“好像什麼?”牧碧虛微微側過頭來,唇角輕輕掀動。
“……還懷了幾個月的身孕……”欒谷從來沒有覺得世界還有如此難以啟齒之事,卻又不得不說。
這句話無異於傷口上撒鹽,抱薪渥火。牧碧虛站起身來,隻手撐住桌案,一瞬間後,他又跌坐了回去。
煎熬與等待讓不可置信的震驚都變作了嚅嚅之語,“我們……還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眼前場景棘手得讓欒谷只想撓頭,既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畢竟是公子自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這下可好,一語成讖,後半截作真了。
牧碧虛整個人的力氣都似被抽幹了一般,他抬起手在耳側揚了揚,“你先出去。”
在欒谷離開之後,按牧碧虛的意思屏退左右,讓周圍的人給他留了一份清靜之地出來,自己抱上刀,悄無聲息地守在附近。
正值悶熱潮濕的酷暑,炎炎夏光本應該讓人衣衫短薄,然而牧碧虛卻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涼意。他緩緩步出了門外,周遭綠意盎然、蟲魚繁茂的景色都隨著他的心境變成了寒冰煉獄。
他合該在得知訊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往現場的,這段時日以來的運作,不都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結果嗎?
事到臨頭,他卻退縮了,彷彿只要自己沒有親眼見證那具屍身,沒有目睹到溺水之人的慘狀,活潑作妖的小愛妾就會無處不在的圍繞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