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棘微微別開眼,不去與牧碧虛靜水流深的黛色眼眸對視。他在說什麼鬼話啊……要是當真生下個骨血交融的孩子下來,這輩子都算是與這個男人糾纏不清了,那她不是死得透透的了?
牧碧虛方才許下了一個女子追求畢生的承諾,對方卻分毫回應皆無,他甚至從她微妙的神態間感受到了她的排斥。
牧碧虛察覺她心中有事,“野魚?”
葉棘吭吭唧唧了好一陣子,才憋出一句話來,“懷意,你年紀在公子爺裡也不小了,準備什麼時候議親呢?”
秉持著坦誠以待的精神,牧碧虛也不瞞她,“早則炎光謝後,遲則冬至。”
如此說起來,涼雲倒並沒有誆騙她,牧碧虛赴任後一年半載就將議親也確是事實。
看來牧小公子好事將近,遲則一年,短則半載,他們這優曇缽花般的情緣就到那為止了。
牧碧虛聽葉棘在這一句之後便沉默了,他以指腹觸了觸她鼓鼓的臉頰,“在想什麼呢?”
葉棘的眼睫在黑暗中撲扇著,思忖自己此時應該要說點什麼傷春悲秋,爭風吃醋的話才能應景。
她幽怨地嘆了聲氣,“等你議親了,娶了正房夫人壓在我的頭上,我這日子就不好過了。日後三妻四妾,美人成群,釵鈿環繞,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在自己腦海中幻想的場景裡,葉棘感同身受地入了戲。
“到時候夫人天天都罵我是小浪蹄子,小妖精,小賤婢,每日都要給我立規矩,其他的妾室也欺負我身世坎坷,來路不明。”
霎時,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寒霜刀劍相逼的氣息就來了,葉棘意味蕭索。
“等我生了孩子,連做娘親的資格都沒有。孩兒小小年紀就會被抱養到別人房中,管夫人叫母親。”
“兒子哪怕同在一個屋簷下都不願意認我,恨不得自己是從夫人肚子裡爬出來的。”
“女兒也只會怪我這個親生母親給她拖後腿,鋪排不了十裡紅妝,讓她在嫡女的跟前抬不起頭來。”
葉棘這番楚楚可憐的陳詞配上她哀怨的聲音,牧碧虛本應該感覺到心酸的,然而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立即惱羞成怒地伸出一指,狠狠在他腰間一戳,兇巴巴地問:“你笑什麼?”
牧碧虛也不能說葉棘所言不真,但與實際狀況稍有出入。
“做妾室要爭風吃醋,並不見得她們是有多喜歡自己的夫君,而是因身家性命、吃穿用度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得已而為之。”
與此同理,真正高門大戶,手握良田豪宅的貴女們,“夫人心思大都不在於與妾室們爭風吃醋上。”
葉棘:“這是為什麼?”
“等到夫人自己生下了二三個孩子之後,就算夫君並不是那拈花惹草之人,也會主動張羅著為丈夫尋覓妾室,為整個家族開枝散葉。”
葉棘酸溜溜地道:“我不是高門顯宦家的女兒,竟不知道貴女們的心胸如此開闊。”
牧碧虛在大梵音寺中聆聽佛音多年,見世間百態,見識自然也比尋常男子的眼光更深些,“與心胸開闊無甚關系,繁衍對女子的身體傷害極大,孕育胎兒本就是一件損己利人之事。”
孩子不僅是夫妻二人的後代,更是整個家族的後代。以夫君為中心,不論是嫡子還是庶女,都是整個家族開枝散葉,香火綿延不可分割的部分。
閨閣女子不事生産,不善鍛煉,於生産大為不利。夫妻過於恩愛,頻繁地孕育後代反而是女子的催命符。
比起滿足自己與夫君那一點小小的魚水之歡,夫人們更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安享剩下半生的榮華富貴。
“所以夫人們主動張羅著為丈夫尋覓妾室,並非全然是賢惠大度。”
葉棘懨懨無神地應了一聲,牧碧虛是對的,甚至……他太對了。
他說出了令人嚮往的良辰美景,金玉良緣的真相,但葉棘越聽越不是滋味。
就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她忘記了自己原本爬上牧碧虛床榻的初衷,洩露了一絲心底真正的情感。
“就算夫人不下場,難道妾室們就不會內鬥了嗎?”
牧碧虛安撫地在葉棘的嘴邊落下一吻,“妻妾會內鬥成風,根源在於夫君喜聞樂見,生性愛好有人以他為漩渦中心,為他鷸蚌相爭,自己樂得做那享溫香軟玉的漁夫。”
牧碧虛說這話,葉棘即便沒有滿腹經綸,讀了那幾年書,也夠理解他話中的深意了。
在這個男子為主導的世界中,每個男人內宅的第一高手其實不是別人,只是他自己罷了。
除了極少數女方地位極其強硬的皇親國戚以外,絕大多數的世家大宅中,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夫君若有心要殊死相搏,並不是當真做不下來。
非不能為,乃不願爾。
簡單說來便是——可以,但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