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事情會是無緣無故的,高倉繼續沉默地思考著,這時三上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開始自說自話。
“我的日文名是三上真一郎,但這個名字不會出現在□□和駕駛證上,只是在家族內部使用,我的祖輩在日俄戰爭結束的那一年舉家移民巴西,40年代從巴西遷往美國——結果剛到美國本土就作為敵對分子被關進集中營,二戰結束後定居加州,到目前為止已經在美國生活繁衍三代。”
高倉更疑惑了,作為長官突然跟小警員痛陳家史實在太奇怪了,要說跟自己套近乎拉關系更是完全拉不上,因為高倉家一直就是毫無海外關系的江戶子。
“從巴西到美國,從加州到紐約,每當我瞭解到家族遠渡重洋穿越大陸這橫跨幾萬裡,長達幾十年的遷居史,感受到身上的14巴西裔血脈時,就能理解到身為紐約警察,應該具有的廣闊視野和沉重責任,那是一直蝸居在島國的同胞所無法體會的。日本人,幾世紀以來一直過著克己克謹自省自律的生活,倫理教育在於個人的情義和忠直,堅忍而追求完美。這沒有什麼不好,但是!那太小了!那種精心維持的人情世故,對於真正的警察來說,那太小了!這裡是紐約!世界的中心,犯罪的中心,在這裡你可以感受到整個世界的脈搏!那小心翼翼的人格完美,苦心維持的長幼情義,和這場正在進行的世界大戰來說太小了!這裡是戰場!比你在阿富汗經歷的要殘酷得多。江戶子!如果你不能走出你的小世界,不能走出小心翼翼苦心維護的日式義理,你是不能成為真正的紐約警察的!”
三上抬高了音調,為了清晰地表達意思在英語裡夾雜著日語,也許是在美國生活得久,接觸的都是家族中口舌傳承的語彙的原因,他的用詞非常古老,以至於已經很久不接觸日語的高倉要費力才能理解他的意思。
“罔知公道之理,徒守私情之義【注3】,這要不得,真正的義理在哪裡?在這裡!你看著它!fideis ad !那份忠誠可不只是為了替你死去的父親報仇。”三上指著牆上的鏡框,那裡鑲嵌著一張張殉職警員照片和紐約市警的誓詞——忠誠至死。
高倉霍然抬起頭,驚愕地望著他,雖然這是無法隱瞞的,在表格和麵試中都如實呈報的事實,以及任何人都能推演出來的邏輯,但在這裡由這名粗壯的日裔長官突然吼出來卻讓他感到心髒刺痛,“長官,您這是妄加猜測,猜測我根本沒有開始做的事。”
“等你開始做就太遲了,那會辜負了戰友的犧牲和納稅人的金錢,讓藍色警盾蒙羞。‘萬山不重君恩重,一發不輕臣命輕’?哼,哼哼,日本人總喜歡嘲笑美國人過於自私,真正自私的難道不是忠臣藏那一類武士嗎?一生的目標只是為了替已經被廢黜的領主報仇而追殺另外一個人,除此之外,領地破産,遍地災荒,家破人亡,親人死難也根本不聞不問。我開誠布公,我希望錄用你,隊裡需要日裔探員,但我不希望錄用大石藏內助的化身,讓你只把我的91隊當作化妝藏身等待複仇時機的妓院。”
“長官,我覺得您想多了,第一,我壓根不知道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在哪裡,第二,這跟您的91隊又有什麼關系?如果覺得我不夠格進dea,那就根本沒必要把我叫來面試,也沒必要多餘地訓我一頓……”
“有非常大的關系!我和92隊正在開始著手偵查神野的販毒卡特爾【注4】!”
12年了,第一次明確的,清晰地知道神野的去向,高倉奏的心跳驟然加速了,而且自己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小學生了,如今自己是身高1米84的紐約市警,警徽,□□,軍旅生活和警校鍛煉習成的堅強體魄,這給他的夢想以物質的支撐。
“怎麼樣,做出抉擇吧,偽裝順從是行不通的,你還嫩得很,一眼就能被看穿內心。”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那個蓄長發的白人匆匆跑進來:“頭兒,裡奇提前跟紅皮鞋勾搭上了!”
“我馬上過去!”三上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他一邊邁出房門一邊瞥碰高倉一眼,“多尼,你先把這小子送到監聽室去待著。”
監聽室就像一間老式長途電話交換房,排列著眾多大型電子器械,一個墨西哥人好像編織蛛網的蜘蛛王一樣管束著眾多管線。當他看到高倉走進來的時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叫我卡卡。”就繼續擺弄著桌上的電器,看似精密的喇叭裡不斷放送出電流音和嘈雜的聲音效果。
“紅皮鞋來了,我去了。”電流音中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然後繼續是電流音,過了一會兒,三上的聲音突然從喇叭中傳出,“多尼,裡奇已經進去太久了,我們是不是要沖進去?”
“頭兒,別緊張,他才剛進去半分鐘。”是多尼的聲音。
又過了大概兩分鐘,“他人呢?我們是不是要沖進去?”
卡卡一邊除錯儀器一邊都笑出聲來,“小子,別太奇怪,我們頭就這樣,他十年前在室內採買行動中失去了搭檔,一個人逃出來,從此以後每次室內採買都疑神疑鬼的。但要論咬住這幫狗娘養的馬腳,整個紐約沒有誰比他更在行了!”
“殺害中尉搭檔的兇手,後來歸案了嗎?”
“聽說好像逃到多明尼加了吧——好像有一個在當地的槍戰中掛了,另一個因為哥哥是當地政府軍將軍的原因得到庇護,一直無法引渡回美國受審,應該還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她們正在看的是木村拓哉、深津繪裡、松隆子主演的《忠臣藏147》,2001年的特別劇。
【注2】並不是紐約緝毒特遣隊真的有90多個隊,只是番號如此,為什麼番號如此,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注3】這是歷史很悠久的一份天皇敕諭中的一句,詳情可百度。
【注4】學過政治經濟學應該知道這個詞的意思,緝毒警的黑話裡用這個來指代大型販毒集團。
原諒我拖稿,這一章我寫了兩天,因為是估計是全文中最難寫的一章,如何在“不能因為神野而當警察”和“把逮捕神野作為夢想”之間找到平衡,這是非常難的一件事,當然這也要責怪東京dogs完全是從日本人,也就是我在這裡借三上中尉的口吻譴責的“忠臣藏”式思維方式出發來拍攝的,所以我很難從電視劇原作中得到借鑒。
從日本的傳統義理中,如果父親被殺而兒子沒有報仇,這是屬於“義理”所不容,個人、家族的名譽受到玷汙的一種,日本的現代警察,我們知道,實際上是在明治維新時,改編了大量武藝高強政治過硬的下級武士而建立的日本警察有非常多的武士風俗殘餘,直到現在,日本的全國最高水平的劍道高手,還是出身警隊),所以在義理上是繼續帶有武士的倫理規範,帶有傳統的那種日式的倫理關系,最明顯的就是大友課長和奏的關系,是用羈絆兩代的人情世故和長幼之序而不是階級指揮關系來維系的,大友不停地跟奏爆料有關神野的情報,並且所有相關偵查都讓他放手去做,不進行幹涉,這是因為他不能幹涉,這是他在日式義理上的天然義務,他作為長輩有情義為奏提供這些。
但現實中,如果你是紐約市警的任何一名長官,你都不可能去錄用這樣一名為了單一複仇而當警察的人,因為這是對納稅人的不尊重,是對整個城市和整個國家的不尊重,而把這單一的複仇放在一邊,去投身整個犯罪撲滅戰爭,這才是從全域性來說的大義。所以在錄用奏之前,先取得人格保證:一視同仁地工作,只把神野作為戰爭中的普通一名敵人,這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高倉奏既然能在紐約市警獲得重用,說明他在大義上是沒有問題的,他不是“忠臣藏”,他從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和投身這場戰爭。這裡需要否定的只是忠臣藏那種把複仇作為個人修養完善標準和人生唯一目標的日式情義,並不是否定複仇本身。
另外補充一點點關於日本人移民美洲的介紹,日俄戰爭雖然日本打贏了,但經濟徹底破産,而沒有拿到一毛錢戰爭賠償,當時造成農村的大面積災荒,所以很多破産農民移民南美洲和夏威夷,因為美國歧視中國、日本移民較為嚴重,所以相對來說移民巴西的較多和較穩定,日本是把2008年作為移民巴西100週年來紀唸的,大規模移民應該是1908年前後。)